宫墙深重。
寸碧被商止川派人送到了他的府上，而林识月和商止川则随着小太监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在暗红色的宫墙下走动，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随着阳光的偏移而越来越长。
纵然有些疲倦，林识月也不敢和太监说自己不愿再走了——毕竟身在皇宫，身在这个与现代社会截然不同的皇权社会，上位者的一句命令就可以夺走她的性命。
商止川看出了林识月的疲倦，在迈上台阶扶了扶林识月。
“就快到了。”他轻声安慰道。
林识月勉强笑了一下，继续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沉下去之前，他们走到了皇帝办公的紫宸殿。
在殿外守着的姜侯保看见商止川，有些讶异地抬起了眉，动作夸张地走上前，冲着商止川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世子殿下，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一旁沉默站着的林识月身上，谨慎地打量着她和商止川，“这位姑娘是？”
商止川对着姜侯保点了点头：“这是陛下宣召要见的‘望月图书馆’的主人，林识月林姑娘。”
“竟然是林姑娘？”姜侯保夸张地瞪大了眼，“门下省的速度居然这么快吗？我记得昨日才发了诏书。”
商止川知道他误会了，无奈地解释：“不，林姑娘还未接到诏书，是我在街上偶然遇见的。”
“这么巧？”姜侯保维持着那副过分夸张的表情，“那我得先去通知门下省那边一声了。”
“是，”商止川点头，“不过......可否请姜公公先向陛下通报一声？”
“哎呦，你瞧我这脑子，”姜侯保故作用力地拍了自己的脸一下，做出一副才想起来的表情，“你瞧我这记性，世子殿下啊，这陛下正与书院的陈大人在商谈要事呢......你看？”
“原是如此？”商止川理解地点点头，打算开口去一旁的偏殿等候片刻。
而这应当也是姜侯保所等的那句话。
但下一刻，林识月开口了。
“姜公公，可否先去内殿向陛下通传一声？”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林识月缓缓抬眸看着姜侯保，“也好让陛下知道一声，不是吗？”
姜侯保迟疑了一会儿。
“这......”
林识月微笑着看着他，笑容里有着些许固执。
姜侯保是个聪明人，他估量了一下风险，在琢磨不清林识月在商止川与皇帝心中的地位后，勉强点了点头。
“那我这就去内殿通传一声，”他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小太监过来，“小和子，过来，还不快快领着世子殿下和林姑娘去偏殿歇息？茶水都要备好，知道了吗？”
那叫做小和子的小太监忙走了过来，如小鸡啄米一般点了头，对着两人深深行了一礼：“世子殿下......林，林姑娘，随我来。”
他有些紧张，说话打了一下磕巴。
两人跟在小和子的身后到了偏殿，小和子给两人端来茶水，又兢兢业业地下去为两人准备茶点。商止川轻车熟路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用袖中潜藏的银针验了毒，见银针无异状才放心喝了一口。
见林识月的目光有些古怪，他顺道解释了一声：“宫里以前发生过些事情，总是谨慎些好。”
林识月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端起茶盏在手中暖着，也不喝。
“不知近些日子，丹轮公主过得可好？”林识月端着茶，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商止川的目光猛然锐利起来，转头看着林识月。
“你问这个作甚？”
＊
“哈哈哈哈，爱卿当真是神机妙算啊。”皇帝在紫宸殿正殿哈哈大笑，颇为欣赏地看着坐在下侧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忙起身对皇帝回了一个礼：“陛下谬赞了，都是陛下教导有方。”
“欸！爱卿此话差矣，”皇帝笑着摆了摆手，“你这法子和朕可没太大关系，若不是你自己看出了书院的问题，这法子也没法实施。”
中年男人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这问题的发现啊......若不是丹轮公主点醒老夫，老夫恐怕也难以察觉啊，丹轮殿下是陛下一手培养而出，怎能说和陛下无关呢？”
皇帝的神情明显愣了一下。
随后他叹了口气：“是，丹轮这孩子......是朕几个孩子中最聪慧的，可惜了......”
那中年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什么不该提的话题，忙起身告罪。
“与你何干？爱卿不必多礼。”皇帝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
“臣只是不愿见陛下如此烦忧，”那中年男人低着头，“想必丹轮公主也是如臣一般所想，过几日就能体会到陛下待她的好了。”
“丹轮这丫头，脾性如她母亲一般倔强，怕是还得再同朕闹上几个月的别扭咯。”皇帝叹气。
正在此时，紫宸殿的大门被人打开，姜侯保走了进来，在皇帝有些疑惑的眼神中快步上前走去。
他对皇帝耳语了几句，讲明了外头林识月与商止川的诉求。
皇帝的神情从一开始的讶异到后来的恍然，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巧？”他趣味盎然地看了姜侯保一眼。
姜侯保点点头。
“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陈爱卿在此处，不如就把他们也请过来一起谈谈。”皇帝吩咐道。
姜侯保有些讶然，他没想到皇帝会直接让林识月等人进来，忙行礼应是，倒退着快步出了殿门，吩咐门外的小太监把林识月与商止川两人带来。
殿内，那中年男子面露疑惑：“陛下想为臣介绍何人啊？”
皇帝朗声笑道：“一个妙人。爱卿可知，前段时日在江南西道、淮南道和河南道颇为盛行的那个‘图书馆’？”
中年男子恍然点头：“略有耳闻。”
皇帝继续说：“这铺子一时间引起了颇大的读书风尚，止川又正好也介绍道了此件事情，我就想着让铺子的铺主来京一趟，若是不错，也可在我们京城开一家嘛。没成想还是个女孩开的店，这就让朕更为惊讶了。”
“竟是女子？”中年男子露出了与皇帝一般无二的讶异表情。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爱卿也会与朕一样感到惊讶，”皇帝揶揄地看着他，“恰好她来了京，我就让人把她请来聊聊，说不准爱卿也能和她交流一番。”
随着殿中的谈话落入了尾声，林识月和商止川也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走进了正殿内。
自她在偏殿内问了商止川那个问题后，还来不及解释，小太监就急急忙忙地跑来，让他们现在就去殿内面见圣上。
这一路小太监在他们面前，林识月也不好解释，便只能一路顶着商止川狐疑的目光来到了殿内。
殿内如林识月所想，金碧辉煌而又透着森严的礼教，正中间的龙椅上坐着皇帝，林识月只略抬眼看了一眼就很快收回了目光。
她注意到，在这殿内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另一个人。
看起来是中年模样，侧对着他们坐在皇帝下首。林识月想，这或许就就是方才姜侯保口中所提及的“陈大人”了。
“似乎是个什么书院的大人......”林识月突然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初次接触的那个“乾明书院”。
当时她为了离开那个破村子，无奈为她那个便宜弟弟争取了来到乾明书院的机会。若无意外的话，她那个弟弟或许已经入学了，不知道在那个强者如云的书院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林识月清楚她那个便宜弟弟的能耐，大概率是得过且过地混着日子，能不被退学就已经是上天庇佑了。就怕他过着这样的日子，还在暗中嫉恨她这个可怜的无辜姐姐。
好在林识月当时为了以防万一，还在书院的入学牌上做了些手脚。若是那便宜弟弟真的找上门来，林识月大不了就把这件事情搞大——大家都别好过。
她收回了弥漫的思绪，回到了紫宸殿内。
随着小太监的指引，她和商止川走到了殿内的正中央，屈膝跪地行了叩拜里。
“民女林识月，见过陛下。”
“止川见过陛下。”
皇帝正襟危坐，示意两人平身。
林识月起身时，余光便恰好瞥见了一旁坐着的中年男人。
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突然击中了她。
随后她反应过来了什么，身体陡然一僵，随即快速地反应过来，微微偏过头去。
这......究竟是什么孽缘！
“系统，告诉我——是我看错了。”林识月在心里哀嚎。
系统毫不留情。
【系统：请宿主相信自己的眼睛。】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恰巧便是当年在洪州的小村落中，为乾明书院招生的陈定言陈监院。
上首的皇帝还兴致勃勃地替双方介绍起对方来。
“爱卿，这就是我方才与你介绍的望月图书馆的店主林姑娘，林姑娘，这是我衡朝乾明书院的陈监院。”
“哦，对了，朕险些忘记了，现在该叫你陈掌院了。”皇帝笑起来。
“陛下说笑了。”陈定言说。
皇帝的笑让林识月心头更加无奈了。
她抿着唇侧过身去，快速的俯下身子行了一礼，其间保持脸一直处在一个不显失礼的垂态。
即使如此，她仍能感受到陈定言打量的目光。
“应该没有认出我来吧......”林识月慌乱了一瞬，又很快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当时她在村落里长期营养不良，脸色蜡黄，头发干枯，身材瘦小，况且又为了避免村里大嫂认出自己，还特意用了许多黄土糊上了自己的脸。而现在的林识月，日日与书相伴，有着寸碧的照料，饮食虽然算不上上佳，但也不必如以前一般与猪狗争食，一日三餐还是可以保证的。故而面色红润了许多，身子也开始抽条了起来，五官长开了许多，能依稀看出是个标致的人。
所以......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林识月想通了这一遭，便舒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直起身子和陈定言对视了一眼。
“见过陈掌院。”她说。
陈定言和善地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过......”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疑惑，“姑娘似乎......看着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皇帝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怎么，陈爱卿，你们之前还认识？”
陈定言皱着眉思考：“臣一时也想不起来了，或许只是见着面善罢了。”
林识月松了一口气。
“民女之前一直在家乡待着，相比也没有机会见到陈掌院，”她笑，“或许这便是我们爱书之人的缘分所在吧。”
“哈哈哈哈哈，”皇帝朗声笑道，“朕便说你们定能聊得来。行，那林姑娘现在若是得空，不妨与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图书馆？”
林识月扬了扬眉，明白了皇帝此番叫她前来的意图。
她转头看了一眼商止川，和他对了一下眼神，随即抬头看着皇帝，微笑着开始介绍望月图书馆的各种功能。
即使皇帝已经大概从下属和商止川那边听过了一回，再听下来还是觉得颇为惊艳。
“不错，不错，这当真是个好法子！但姑娘的做法似乎毫不牟利啊。”皇帝一边称赞，一边不经意地提了一个问题。
林识月说：“是，本就不为谋利。民女爱好读书，便希望天下人都能感受到书的好处，便自掏腰包开了店，以望天下人共读。”
“当真是极好的！”皇帝抚掌而笑。
商止川在旁加了一句：“臣一开始也觉此主意荒唐，后听了林姑娘的解释才觉恍然，臣也是因此与林姑娘相识的。”
“哦？此话当真？止川你一开始怎不与朕提这件事？”
商止川面露羞赧：“臣觉得此事......一不甚重要，二也颇为丢脸，便未提及了。”
皇帝又笑了起来。
林识月面上随着众人笑，心中冷眼看着这段场景，盘算着现在的氛围。
“似乎......还算不错？”林识月想着，不经意间插了一句。
“民女听闻丹轮公主也颇擅诗书，不知民女能否与公主殿下一谈？”
这话一出，殿内便静了下来。
林识月接收到了商止川有些警告的眼神。
皇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
不过林识月也做好了准备。只是她必须试探丹轮公主的失踪，皇帝是否知晓，所以......必须有这么一遭。
她抬头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叹了口气：“丹轮啊......”
“这几日与朕闹了别扭，在她母亲那儿呢，不愿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