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本来打算回来找师姐的，那三个人就把我们拦在了路上。”梨白抱着长夏的手，声音清脆又响亮，倒是见不到几分恐惧和害怕。
“师姐你给了我们很多保命的东西，怕倒是不怕的，但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打败他们。”
准确说是见到长夏那次用灵米炸红河之后心痒痒，想自己试一试，便仗着自己身上底牌多，把那散修当试验品了。
“城里面凡人多，不好操作，我们就假装逃跑，引他们出城。等到了合适的地方，阿漾先用自己配的药粉把他们毒倒，因为阿漾是筑基期，他们是金丹期，药粉困不了多久，我和小粟哥哥就趁这个时间赶忙把身上的灵食给扔出去，”
后来那些灵米啊，苞谷啊，青菜啊，噼里啪啦炸了一地，也把他们炸成这个鬼样子。
倒是没受伤，就是丑了些。
“那些散修就是想抢点东西，我问过师兄了，他们手上没沾血债，给了他们些教训，我便让他们走了。”
“他们走之前留下了这个。”
梨白说着摊开手，一块莹白如玉石的东西便落在了她的手心。
长夏看得都乐了，这谁又给送机缘来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玩意儿可以随着修士打磨，逐渐增加力量，且越发和修士本源融合圆润，算是件顶级的打造本命法器的宝物。
能把他山石随身带在身上的劫匪，还会去抢几个筑基期?
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她听说她昏迷的这一年，谢逢雪没事就带梨白出去逛逛，而梨白每次都能“意外”收获些好东西。
想来她也已经习以为常。
“好好收下吧。”长夏淡淡道，“等你结丹就该考虑打造本命法器的事情了，那时候用的上。”
梨白“哦”了一声，也没多在意地就把这石头放进了储物囊。正如长夏所想，她也已经见怪不怪。
虽说不知道为何自己一直这般好运，但既然师兄师姐都没说什么，那她也就不甚在意。
刚吃过晚饭，江白鹭就找了过来。
江白鹭其人和图南阁一样显眼。他是师门几个里面最张扬，最放肆的一个。
爱鲜衣烈马美酒，独不爱美人。
在早些年他还没有在藏锋山闭关不出的时候，也是酒肉朋友一大堆，爱观风月，却从不下一颗真心。
别人问他，他就说早有美人住他心头，放不下其他人。
有人当他在说笑，有人知道这是难得的真话。
江白鹭从小就喜欢霍汀兰，这在藏锋山人尽皆知。
梨白他们三个出去逛灯会，长夏和江白鹭躺在客栈的屋顶上看月亮。
同时也分了一分心神看着梨白他们仨。
许久之后江白鹭才开口：“小梨白都长这么高了啊。”自从入门那天之后，他就没见过梨白了。
长夏唇角勾起笑意：“小孩子嘛，长得快，”她伸出手比划，“当年你和汀兰也是，当年才这么点儿大。”
“当年你们俩哭得可凄厉啦，师兄说要不要给下个禁言咒什么的，我拒绝了他，怎么能这么对两个小孩子。”
“然后你们俩就吵得我大半年都没怎么睡好觉。”
饶是江白鹭这些年练的皮糙肉厚，乍一听往事也有几分尴尬。
“师姐，那都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长夏却温和地笑了笑，江白鹭竟一时看得呆愣。他此生第一次睁眼，便是看到长夏的笑容。许是名字带有“白鹭”二字，他的雏鸟情节也比其他人重些。
比起常年见不到的师尊，其实名义上同辈的长夏才更像他的长辈，教他修行，教他长大，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听见长夏轻轻道：“白鹭，我是想说不管过多久，你和汀兰在我眼里都只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沉默了一会儿，江白鹭才道：“师姐，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长夏略微诧异：“喜欢哪里有什么该不该。”
师姐的目光明明平和且温柔，却无端灼的江白鹭有些痛，于是慌不择路地转移话题。
“师姐，你知道永昼海为何改名叫迟昼海吗?”
长夏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在迟昼海杀了那么多年妖，知晓自然知晓的。
人族有人族的英雄，妖族自然有妖族的英雄。人族英雄开道，妖族英雄是以身化海，给了妖族一片栖息的地方。
起先那片海并没有名字。
是后来那位英雄的后人带领妖族靠海修养生息，发展壮大，那位后人便被尊为妖皇。
不同于人族最姬氏一族有时候还会冷眼旁观，妖族对妖皇的崇拜近乎盲目。
他是妖族的“太阳”，有他在，妖族便不会有黑暗，永远晴空万里，故名永昼。
然而太阳在八百年前却被别惊春一剑斩落。
“一个太阳落下去，还会有另一个太阳升上来，他们在等待下一轮太阳的升起，故名迟昼。”
江白鹭轻轻“啊”了一声，然后说道：“原始如此。”
长夏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江白鹭头枕在手上，眼睛里映着月亮。
“算算时间，我也该去迟昼海了，所以问问。”
长夏没应声。她听见江白鹭又道：“师姐还记得吗，我与汀兰同时入门，那时候为了争个三四排序，天天打的你死我活。”
最后还是长夏插手，抓阄排下的次序。
当时分明是江白鹭抓到了三，霍汀兰抓到四，但见到霍汀兰隐忍住泪水的模样，他却无端心软，把那张“三”放到了汀兰手上。
从此汀兰是三师姐，他成了四师弟。
“我从小便见不得她在我面前哭，可惜也就要哭不哭了那么一回。我时常盼着她再软弱些，多找我帮帮忙，多依靠我。但汀兰一直很坚强，我又开始欣慰她这么有主意，至少别人欺负不了她。”
江白鹭自嘲笑了笑，“她霍汀兰多厉害，我怎么能奢望她依赖我。”
春雨过后，环灵城的空气被洗刷出一些冷意，风吹的草木叶子簌簌地响。
屋顶下面的街道还是热闹的，叫卖的，耍杂技的混做一团，长夏看见梨白和周小粟各戴了个狐狸面具一起闲逛。
阿漾找着一家药房，正在帮忙不过来的掌柜的磨药。
长夏同时也听见了江白鹭的话，但她觉得他说的不对。
“为何非要她依赖你，你就不能依赖她呢?”
大约是准备借这次宴会公布，长夏他们这些核心弟子早就或明或暗地收到了汀兰身份的提示。她四师弟那么聪明，又是和汀兰待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人，她不信他不知道。
“汀兰她从小就背负很多，心思难免会重些，她那个身份……”
长夏叹息了一声，“她那个身份很难让她去依靠别人，因为她自己就是苍玄人的依靠，白鹭，汀兰她一直是个退无可退的人。”
她总不能把系着苍玄命运的自己，给交到别人手上。
江白鹭没说话。
在长夏都打算说些什么活跃活跃气氛的时候，他忽然低低笑了声。
“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汀兰喜欢崖上白花，我便天天爬山给她摘，百朵能哄她开心，十朵能哄她开心，就算是一朵她也会开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她笑一笑越来越难啦。”
他们两个一直在屋顶待到天将明、夜将尽的时候。
走之前他翻出三沓符咒，一沓大约有百来张，威力从筑基到分神期不等，但都是些筑基期能催动使用的。
他讲三沓符咒递给长夏。
“给那三个小娃娃的见面礼，我就不在南境多留了。”
长夏看见最上面一张有分神威力的符纸，估摸应该是江白鹭最巅峰之作了。
她问：“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见见汀兰?”
江白鹭垂着眼睛，肆意的人落寞，是加倍的可怜。
“我总不能求着做她的阙盈殿吧。”
长夏：?
“为何不能?”
江白鹭：?
“我不要面子的吗?”
长夏：……
“面子值几个钱?”
江白鹭：……
长夏：……
她上下打量自己师弟，不由在思考，是否自己平素在师弟师妹们面前表现的太过端庄方正，以至于把他们也带的太过正直。
她是被左衾带出来的，就左衾那个帮亲不帮理，极度护短，睚眦必报的性子，能带出什么好货色。
怎么到她带师弟师妹就这么别扭。
江白鹭看了她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师姐，我和汀兰……不仅是面子不面子。反正……我永远认你是我师姐。”
长夏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忽然一道凉悠悠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四师兄，一般话本子里说这话的人，马上准备去作大死。”
梨白头上还别着狐狸面具，怀里抱着周小粟给她剥好的炒栗子。
作死这个词还是她从六师姐的话本子里学到的。
江白鹭默默把他准备的三沓符咒给收了一沓回去。
这师妹不能要了。
他准备直接开溜，长夏却忽然发动，像小时候捉犯了错的皮猴子回家那样，抓住他的后领。
分神对渡劫，压根儿没有半分胜算。
“我不管你是谁，她又是谁，先把这场礼观完。”
她扫了梨白他们一眼，随手给他们下了一个幻术。在只有她与江白鹭两个人能交流的结界内，姿态从容舒展。
“不管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还会不会回藏锋山，走之前那也必须先好好跟我们这群师姐师弟们好好道个别。”
江白鹭震惊地张大了眼睛，耳朵忽然一阵剧痛，是长夏把它拧成了麻花状。
江白鹭痛得瞳仁儿都在颤动。
“好好跟你说话非不听，都跟你说了，你在我眼里只是我带大的孩子，就听不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