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近来西境发生了一件大事,剑仙的二徒弟,藏锋山的师姐长夏,问剑三尺道剑首裴渺一。

    时间定在六月二十二,夏至日。

    不光是西境,整个苍玄都对此议论纷纷,毕竟除去剑仙别惊春,此二人是当代苍玄剑术最高超之人。

    同时剑仙化阵的消息已经陆陆续续传出,所有人都在观望这场问剑之后,谁会是当世第一。

    而话题中心的长夏,这些日子却平静地在天来楼打铁。

    不同于北境的终年负雪,西境的太阳永远是热烈的。

    这里山林遍布,茂密的丛林在肆意生长,除了几座大型城池,零零散散地坐落在这片土地的是各个部族,他们大多有自己的习俗和传统。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每个部族和城池都有的炼器炉子了,受三尺道影响,炼器在西境被大为盛行和推崇。

    天来楼位于三尺道山下的翠微城。

    从天来楼的楼顶上便可以见到三尺道错落的建筑。

    站在三尺道的不平阁同样也能见到天来楼。

    裴西来站在他师父身后,不解道:“长夏姑娘她……”

    裴渺一背着手,他的佩剑湖光山色正安静地躺在阁楼的栏杆上。

    他的目光不在翠微,而在天上。

    “她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她的。”

    苍玄不大,容不下两个天下第一。

    有时候听一个声音反而更好。

    裴西来问:“师父,您能赢吗?”

    裴渺一这才回过头,指着那把湖光山色,对他笑了笑:“你看,我连佩剑都不拿。”

    裴西来恍然:“您是说您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裴渺一道:“我是说对上她,我拿不拿剑根本没差别。”

    都是输。

    裴西来:……

    他已经在思考前段时间自己没得罪长夏吧。

    裴渺一其实并不避讳这一点。

    那日长夏来下战帖,他见她第一面就知道了,他目前赢不了。

    那女孩儿现在心里面只有赢,比起现在的长夏,他自己的杂念反而要多些。

    剑之一道,有时候就差在这一毫一厘。

    这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毕竟是别惊春的徒弟嘛。

    “我让你跟长夏出去一趟,可有何收获?”

    裴西来道:“秘密听了不少,但我却觉得更加迷茫了。”

    “还有就是,我已经好几日没有想过阿葵了。”

    裴渺一抬眼看了看徒弟,不知所以地笑了笑:“蠢小子,谁管你想不想你的小情人。”

    他是刻意将裴西来养的单纯些的,让他从书里面了解这个世界,而不是和人打交道。

    也从未让他接触那些肮脏的,阴暗的事情。

    毕竟这是个刚来三尺道,剑冢里的那把不堪言,就自己飞出来认他为主的孩子啊。

    苦不堪言,不外如是。

    虽然那一场坠崖洗去了他的记忆,让他变得犹如赤子,但那些家破人亡所造成的悲鸣却时时刻刻在他灵魂里呐喊。

    那些悲痛的过往只是被遗忘了,并不是消失了。

    裴渺一希望在裴西来想起来之前,能过得单纯快乐些。

    “师父,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情丝,而是……怎么说呢,从前我的世界里只有您和阿葵,因此脑子里全是她。但现在我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地大,大到你我渺小如蝼蚁。

    她还在我脑子里,但占的地方却小了,我还是会想她,但我也会想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师父,我不会因为阿葵就拿不起不堪言了。”

    裴渺一微愣,他一直在等徒弟长大,但当徒弟真的有所成长的时候,他又希望徒弟又是以前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了。

    他伸出手,点了点裴西来的额头,无奈笑道:“你啊你。”

    他的徒弟若是在三尺道一辈子,他便会想办法护着他一辈子。

    可惜他的徒弟也是一只雄鹰,注定得翱翔天际的。

    “不堪言……用不了便用不了罢,那把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没有不堪言,他还是剑术卓绝的裴西来,也还是他裴渺一唯一的徒弟。

    裴西来却摇头道:“师父,剑与人向来是双向的,不仅仅是不堪言选了我,我也选了它。”

    他旋即低头自嘲道:“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不堪言。”

    “但它是我的剑,我死之前,它断之前,我们都分不开。”

    裴渺一没有继续说话,他忽然看着栏杆处静静躺着的湖光山色,若有所思。

    ——

    天来楼中,老头儿抓耳挠腮看着正在打铁的长夏。

    “你真要和那裴小儿打?”

    长夏不回答他,他就换了个方向继续问:“几成把握?”

    长夏将通红的铁片浸泡在水里,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仙人么?这都看不出来?”

    老头儿道:“我哪里能知道你们渡劫圆满之间的事。”

    倒是没有否认他是仙人。

    长夏眸光平静:“只要我不想输,没人能赢我。”

    老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刚易折,他忍不住想压压她:“你也不是你师父……”

    长夏道:“我师父是压在我头上的大山,所以现在山没了,我就是新的山。”

    老头忍不住嘴贱了一次:“你这是在说尊师走得好?”

    锃——

    通红的铁片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插在了他面前的柱子上,老头看着还在因余力摆动的铁片,心也忍不住跟着颤了颤。

    他看了眼长夏,心中不断唾骂自己管不住嘴,忙摆手道,“误会,都是误会。”

    长夏将剩下的剑胚捞起来,下一刻铸剑的锤子狠狠砸上去。

    她心中有郁气,却发泄不出来。

    隔了许久,她才看着老头儿,问道:“我还不够厉害么?”

    老头道:“你很厉害。”

    长夏道:“那为什么你们都瞒我许多事。”

    老头沉默几息,又道:“夏夏,有些事情不是光是厉害就能解决的。太阳的职责是东升西落,别惊春的责任就是在这么一个合适的时机化阵。我们……也有我们的事情要做。”

    长夏问:“那我的责任是什么?”

    老头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他浑浊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在看那个不远的未来。

    “活着,你的责任就是活着。”

    长夏讥笑一声,低头看自己手中已经逐渐成形的铁剑。

    “你们这些人呐,总喜欢替别人做决定。”

    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

    真是傲慢。

    她从储物囊里面拿出老头八百年前送她的白子,用两根手指捻起来,递了出去。

    “其实左衾骗了我,对吧。”

    “那次的交易已经达成了,不渡苦真的有全部真相,不过因为左衾的误导,是我自己放弃探索。”

    “所以那次交易,你们从我身上拿走了什么?”

    长夏忽然笑了。

    “让我猜猜,是不是——”

    “我的梦境。”

    老头的脸色骤变,苍浊的眼珠紧张地盯着长夏,长夏见惯了他装神弄鬼的模样,这会儿这老头变得紧张兮兮,反而让她觉得有意思极了。

    果然啊,被别人吊胃口多没意思,吊别人胃口就多有意思。

    她从铸剑炉上走下来,将棋子放进了老头的掌心。

    “那么担心做什么,我又不会干什么坏事。”

    老头觉得事情逐渐不对了起来。

    “夏…夏夏,你听我说,你先冷静。”

    长夏仰头,天来楼的穹顶开了一片天窗,可以看见天上星幕。

    她占星术学得不好,只是跟着左衾和谢逢雪耳濡目染,能大概分辨出来什么三垣二十八宿。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天命落在哪一颗星星里,谢逢雪也没告诉过她。

    她现在只觉得这满天银河璀璨华丽。

    想把它们都打落下来,看一场流星如雨。

    长夏第一次叫了老头的名字:“祝由,你们都想我活的天真,但没人能一直天真下去。”

    她轻快地笑了一声,鹅黄衣衫的少女,笑起来明媚如三月春光。

    “至少你们把我养成了天下第一,就应该知道天真这个词和天下第一不可以放在一起。”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去死,然后说服自己没关系,这是既定的结局。

    凭什么?

    凭什么天命要既定?

    凭什么死的要是他们?

    凭什么要她去接受?

    长夏接受不了,所以她想做一些别的尝试。

    比如说,翻桌子。

    八百年前的,和八百年后的。

    她低低地说:“或许有人能一直活在别人造好的梦境里,但那不是我。”

    黄衣剑修将手在棋子上用力一按。

    她的天地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她又跌入了那片熟悉的梦境。

    ——

    南境神树下。

    因为鲜少人来,所以没人发现,整个空境神树都被人封印了起来。

    谢逢雪的青衣已经很旧了,如果不是小心翼翼地用法术维持,怕是随意扯一扯都会拉坏。

    两个白胡子老头儿持着拂尘,在他面前站定。

    “你不是姬家人,玩弄时间只会被时间玩弄,谢逢雪,你的寿元剩的不多了。”

    谢逢雪低着眉,看不清情绪,应和着道:“是的啊,我快死了,该怎么办呢?”

    左边的老头按捺不住激动道:“渡劫寿数只有一万,你用秘法已经借了九千寿,就算升入渡劫期,你也活不了多久。”

    “成仙吧,谢逢雪。”

    “仙人拥有无尽的寿命,你只有成仙!”

    “是啊。”广袖青衣的青年,抬起了头。

    他勾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看向两个仙人。

    “我只有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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