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从储物囊里翻出一枚白色棋子，放在手心敲了许久。

    不管是师父，谢逢雪还是左衾，他们似乎都不希望自己掺和进他们正在筹谋的事情中去。

    事件的中心是梨白。

    但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把自己放在梨白身边。

    她遇到的很多人都或多或少对梨白有些优待。甚至息骊珠——长夏不觉得是因为自己和谢逢雪，息氏才会把息骊珠放过来。要认识小辈，息疆有无数次机会直接引荐，息骊珠甚至没有见真正的大佬崖夫子一面，像是只为他们而来。

    长夏觉得她的小师妹简直像个闪闪发光的宝物，好似靠近她便会有好处。

    现在的情报还是太少，她与师父和师兄在藏锋山相依为命几百年，她和师兄都是师父亲手带大的，那时候天下无事，他们过了几百年打牌摘花数叶子的生活，这种亲密，连三师妹和四师弟都隔了一层，她始终相信他们不会害她。

    忽然，长夏敲棋子的手骤然停住。

    另一种可怕的猜想忽然浮现在脑海——如果，他们正在做的事是对他们自己有害的呢？

    她的师父一向是扛着很重的担子在前行，他从前在藏锋山喜欢喝酒赌钱数叶子，可以几十年几十年地和他们师兄妹研究千术不觉得腻，现在却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云亭了。

    为了苍玄牺牲自我好像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而师兄——他对天下是没有师父那么多责任心的。

    但师兄对她有。

    他们既然不希望她掺和进这件事，本身就说明这件事情会卷入到连他们都无法预料的困境中去。

    她会看着她亲近的人陷入泥潭吗？

    长夏闭上眼，只需一瞬，便做了决定。

    她对着棋子说：“我交换。”

    片刻后，棋子中传出一个苍老地快要腐朽的声音：“你去东境不渡苦，那里有你想要的，也有我想要的。”

    长夏并不意外对面居然知道她想交换些什么，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棋子扔到桌子上，看它在桌面上不停跳动。

    师兄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

    她八百年前在西境遇上一个古怪的老头，老头无法使用苍玄的灵力，却能打造出这世上最精妙的法器，她给他烧了三十年炉火。

    灵璧棋盘便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棋盘只配有一黑一白两颗棋子，他说他的棋盘仿的是仙界神器，可观天下事。

    黑子老头说一千年前给了一位少年模样的占师，听描述长夏猜那少年是左衾。

    在她临走前，老头把白子给了她。告诉她说，做一件事情，换一个秘密。

    长夏这八百年从未和老头做过交易。

    等到白子归于沉寂，长夏忍不住想，左衾比她早了一千年拿到黑子，那他和老头儿，都交换了些什么。

    次日一早，长夏和谢逢雪便将梨白从床上拉起来，梨白迷迷瞪瞪用过早膳，又迷迷瞪瞪领了号牌，等到清醒的时候，已经坐到了考场上。

    试题难易适中，虽说师兄一直在认真教导她，但她来了藏锋山才开始正式学习，学的时间较他人短了许多，只能挑些师兄讲过的题来回答。

    等出了考场，昨日还兴致勃勃的小姑娘今天就成打了霜的茄子，垂着头不说话。

    长夏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你师姐第一次来的时候乱答一通，最后得了十三分。”

    梨白问：“真的？”她一直以为师兄师姐无所不能。

    长夏说：“现在晨昏阁都还放着我当年的试卷。”

    回忆起从前，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别惊春自己是超级天才，干什么都无师自通，他以为他徒弟也是这样，一天天长大自然就什么都会了，所以长夏和谢逢雪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相互扶持的半文盲。

    后来他们俩被左衾带着，才补足了很多修仙界的常识。

    他俩第一次上晨昏阁考试，别惊春自以为能艳惊四座，结果惊倒是惊到了，就是试卷实在有些不入眼，这也是左衾上藏锋山自己来带他们的契机——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晚辈，他无法容忍别惊春误人子弟。

    结果左衾从此把他俩带的越来越无法无天，不过这已经是后话。

    长夏想起那些往事，一时间也说不清别惊春和左衾，究竟谁更误人子弟。

    过了笔试还有面试，梨白没过笔试，她和谢逢雪也不打算去面试，三人就贴了隐息符咒，偷摸进面试考场看热闹。

    其实主要是看息骊珠。

    蓝衣少女端庄起来还是很端庄大气的，世家风流养出的仪态，一举一动都如画卷般优美，但很多学子看着她坐在评委席，立马黑了脸，甚至有些转身就离开面试考场。

    息骊珠双手放在桌上，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见尴尬。倒是另外两个面试考官有几分不自在，几番欲言又止，却不敢真正把捣乱的人赶出考场。

    长夏再次感叹金钱的伟大，连书院的夫子们都被腐朽。

    等息骊珠玩够了，她用纸鹞给长夏发了消息：“前辈，我决定跑路了，你们要不要顺便去东境玩儿一圈？”

    东境。

    长夏眸色暗了暗。

    她扬起手上的纸鹞对谢逢雪说：“息家的小孩儿邀请我们去东境。”

    谢逢雪道：“不去。”

    长夏毫不在意他的想法：“那我自己去。”

    梨白跃跃欲试，却听见谢逢雪凉飕飕的声音：“想想你的笔试卷子。”

    而后小丫头再也说不出跟师姐一起去玩的话了。

    几人在麓湖入口的海域分别。长夏把三里三留给了谢逢雪和梨白，自己乘上了息氏的飞梭。

    息骊珠没有丝毫与梨白分离的不舍，反倒是一直兴奋地跟她介绍飞梭上的各种摆设和吃食。

    息骊珠像是真的为自己来的。

    长夏想，这丫头应该还不知道她先祖真正想让她接近的是谁。

    无端的，一句话忽然冒进她的脑海——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息氏先辈对息骊珠，与师兄师父对她，都是一样的情怀，想她们得好处，却不希望她们担责任。

    飞梭行至不渡苦的驿站时，长夏说忽然想起来有事情，要先下船。

    息骊珠有些失望：“我都没带前辈回息氏领地逛逛。”

    长夏毫不留情道：“你爷爷，你爷爷的爷爷已经带我逛过好多次，那时候你还还没出生。”

    息骊珠：……

    好无力哦。

    知道没法挽留了，息骊珠便开始叮嘱：“我知道前辈很厉害，但不渡苦最近不太平，您要小心些，最好不要久留。”

    长夏像是忽然来了兴趣，询问道：“怎么个不太平法？”

    息骊珠一听完蛋，自己的话反而激起了长夏的兴致，不得已她将自己知道的告诉长夏：“是家族中的情报，不渡苦的水原本有引人入美梦的功效，‘只渡欢乐不渡苦’，这便是不渡苦名字的由来，但是这几年却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好些被不渡苦水引入梦的修士，都在美梦中断绝了生机，再也醒不来。随着此类事件越来越多，也查不清楚事故源头，几大世家正在商议要不要把不渡苦列为禁地，不让修士靠近。”

    息骊珠紧张兮兮地说：“前辈，你该不会更想去试试吧，那里渡劫期修士可都是栽过一个的。”

    长夏问：“哪个？”

    四境渡劫期修士都是有名有姓的，息骊珠说出来她应该认识。

    “东境千秋山，冯一白。”

    长夏微愣，这人她还真知道。

    四千年前冯一白便是渡劫期，那时候他是个以画入道的画修，却不知为何在某一天忽然弃画弄酒，并且逢人便念叨着“一片伤心画不成”之类的胡话，一度被认为是个疯子。

    后来他专心酿酒，神志也清醒很多。

    他酿的酒能让人体会到相思断肠之痛，不少堪不破情劫的修士都会上他那里讨酒喝。

    冯一白也不吝给人美酒，只要求对方讲一个故事，不管故事结局是悲是喜，故事讲的是好是坏，他都会抚掌而叹，然后给人一勺断肠酒。

    别惊春和左衾不喜欢他的酒，都没带长夏去喝过，她对此人的印象只停留在传说里，她还想她现在翅膀硬了，等什么时候就自己去跟风讨酒喝。

    “这人居然死了么？”长夏问道。

    息骊珠回想起收到的家族传信，摇了摇头。

    “也不能说是死了，渡劫期修士法身都是很强悍的，绝灵之地都可生活三五年，入梦没绝灵之地那么恐怖，冯前辈现在入梦九年，按照医师的说法，他的法身还可以撑个几十年，若是一直不肯醒，便会真的死了。”

    她又接着道：“东境擅长幻术的法修也曾尝试入梦唤醒那些醒不来的人，但是很奇怪，他找不到那些美梦的接口，以前不渡苦的美梦不是这样的——就好像那些梦连同修士的灵魂一起，被什么给吞噬了一样，只留下一具肉身空壳。”

    长夏若有所思 。

    左衾那么多本事，她学的最好的就是幻术，不过也只学了幻术。

    这点本事在左衾面前当然不够看，但在别人那里，多少算个高手。之前在子酉城，她骗沈思言全身发痒的毒药，也是用幻术欺骗了他的感官。

    她也进入过别人的梦境，这并不算困难，但想把梦境吞噬就很麻烦，毕竟梦境是神识的延续，这已经相当于神魂层面斗法。

    她对息骊珠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息骊珠：你这么说我更没底了怎么办。

    但是前辈要干的事情，她拦也拦不住。于是从自己的储物囊里取出一个袋子，递给长夏。

    “前辈，这是鲛人的鲛珠，可以强制把人拉入幻境。这是最近几年几大世家总结出来的、可以逃脱梦境最好的方法，如果发现在梦里出不来，就唱鲛人的渔光曲进入鲛人幻境，从幻境里出来，总比跌入梦境好。”

    她顿了顿，像是生怕长夏不接受似的，脆生生地说：“您别跟我客气，这就是我弟弟无聊用来弹珠子的玩具，不值钱的。”

    长夏思量一阵，最后选择接过，并且在心里默默计算，一颗鲛珠三千灵石，这么一大袋，少说值十几万灵石。

    十几万灵石用在地上当珠子弹。

    真不愧是息疆的直系子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