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最后还是和姬盛去看了上元节的烟火。
姬盛是来过一次的，他知道什么地方看烟火景色最好，老早就带长夏登上了城墙等候。
长夏不解地问：“梦境里面的不是你的记忆吗，按照道理，我们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你那天看过的场景，看不见别人眼中的壮怀激烈，重新找地方看有什么意义。”
姬盛道：“我一直很遗憾没有人能陪我看烟火，上元节那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朱雀大街上，无聊了就在想，若是有人愿意陪我了，我却没法子带她去看最好看的烟火，那该有多遗憾。然后我就发了召令，寻找那天所有录下了烟火的承影石，我一个人在秋梧宫看那些承影石看了大半年，才终于找到这个位置。然后我看了那个承影石里的景象一遍又一遍。”
“师姐，这就是最好看的。”
长夏感叹：“真任性呐。”
姬盛眨眨眼睛：“我是皇帝，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许是为了感受上元节的氛围，姬盛一直把皇城维持在一个热热闹闹的状态，长夏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好像梦境里面这些路人都能看到她，也能触碰她，拿着风车相互追逐的小孩子不小心撞到了她身上，还会软软糯糯地说对不起。
长夏心念一动，然后再袖袋里摸了摸，里面果然凭空出现了几颗糖果。
她摸出来分给了那些小孩子。
但她还是无法使用灵力。
她轻轻道：“如果不是那几颗糖，我几乎以为这是真实的世界了。”
姬盛却笑着说：“心想事成不好吗?”
长夏睨他一眼：“我如果想象这时候我师傅过来把你打一顿，也会心想事成吗?”
姬盛居然还真的思考了一下：“剑仙不擅长破梦，把左师叫过来的成功率可能会大些。”
他略一停顿，忽然将食指放到唇边：“嘘，开始了。”
于是长夏跟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了天空，烟火刹那间璀璨的光照亮了她的侧脸。
长夏的眼睛里倒映着空中那朵巨大的花树。许是没了灵力，许是知道这是梦中，松懈了心神，东境繁复奢华的审美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目光。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姬盛的视线落到了城楼下面，护城河边上、两岸柳堤处，有一对很扎眼的男女。
青年青衣广袖，少女黄衣负剑。
这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烟花，只有他们俩提着兔子灯在相互笑闹，眼里只有彼此，丝毫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明明盛大的烟火就在天上绽放，到结束他们的目光都没有往天上扫过去一眼。
好像是有了对方，便挪不开眼睛看其他东西了。
收回思绪，姬盛抬眼看了看已经沉浸在烟花里面的长夏，心里说，原来你是喜欢烟花的。
等烟火放完，姬盛如约送长夏出梦境。
他在刻画阵法的时候，长夏忽然道：“原来东境的烟火是这个样子。”
姬盛心分两用，问道：“师姐以前没来看过的吗?”
长夏回答：“前几次来东境的时候，师兄没过来，我一个人便不想去，后来师兄倒是陪我来了，也准备去看，结果路上他一直在和我争论兔子灯的篾条要怎么编的问题，最后我俩把兔子灯拆了看，争出结果了，烟火早没了。”
“最后兔子灯没了，烟火也没看到，再后来……你死了，东境就再也没放过烟火。”
姬盛画阵法的手顿住一瞬，那笔阵法就此作废，化作金光散去。
他若无其事地重新又画了一笔。
“那我醒了就告诉他们，以后就算发生天塌下来的大事，每年上元节的烟火也不能停。”
长夏对这种时间回环不太了解，她问：“会有效果吗?会改变历史吗?”
姬盛画完最后一笔，同时说道：“多半是不能的。”
他对长夏解释：“世上唯有时间和空间系的法术，被称为咒术。‘咒’之一字，追本溯源可至上古时期，那时候力量体系混沌，五行未开，只有巫师能用咒语沟通天地，从而祈祷天地回应，赐予神力。而在沟通天地之前，需得率先付出牺牲，敬奉天地。这人与天一来一往，讲求的就是一个等价交换。改变时间，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八百年的因果，就算是放烟花这种小事，负担起来也很沉重，我可没有给自找麻烦的兴趣。”
既然没有效果，那他最开始误导她，他和谢逢雪的关系干什么?
出于好玩诈她一下?还是在考验她的智慧?
长夏竟然直觉是前者。
“好了，师姐，你回去吧。”姬盛结印，金色的通道凭空出现，周遭景色又变成了秋梧宫。
长夏暗忖，看来秋梧宫就是八百年前的梦境入口。
姬盛再一次低头笑了笑，他意味不明地说：
“师姐，你很快会再见到我的，那时候……记得对我好点儿。”
说罢，不待长夏反应过来，金色的光芒便吞没了她，待她再次看清周围环境，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不渡苦的木屋里。
她花了几瞬的时间平息心情，然后掏出纸鹞，给左衾发了信息。
“这算什么交易?”
对面很快就回：“那作废呗。”
长夏：……
纸鹞的光亮闪烁，那边又给她发：“你可以在不渡苦那边多逛逛，虽说我不会告诉你梨白的事情，但你又不止有梨白一个师妹。”
嗯?
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还有师妹身上有大麻烦?
霍汀兰，还是祝灵瑶?
她继续追问，左衾却再也没回过她。
长夏把纸鹞扣在桌面上，再次感慨，他们这些不说明白话的占师果然讨人厌。
不过…
长夏摊开手，一缕紫色剑气在她冉冉冒出。
她本来就没把宝全部压在老头儿身上，他们不想让她知道真相，那么欺瞒也好，误导也好，总归会有所动作。
她要的只是一个突破口。
梦境中是封住了她的灵力不错，却封不住她的生机。毕竟人没有生机会死，他们又没想过要杀她。
裁寿刚好是一柄专门裁人生机的剑。
她裁下自己的一缕生机，混合剑意放入梦境中游走，待下次再次入梦时取回——
论对剑意的敏感，天底下只有别惊春比得过她。
她可以借用剑意读懂阵法符文。
不懂阵法有什么关系，只要摸清楚阵法中所有符文，慢慢排列组合，总会将阵法重现。
她有的是耐心。
————
西境，天来楼。
左衾的脸色比刚来的时候明显要苍白许多。老头心疼地摸了摸天山雪的酒坛子，还是把最后一坛递给了左衾。
少年占师脸色惨败如纸，手颤抖着接过老头儿手里的天山雪，狠狠地灌了一口。
半刻钟之后，他才顺手摔碎了酒坛子，扶着矮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老头沉吟：“这一遭至少去掉你一半的修为和寿数。”
左衾冷着脸，眉眼间都是戾气：“修为和寿数算什么，我的前路早就断绝了。”
许久之后，他才恢复了平静，沉静地整理自己的衣衫仪容，转眼又变回了那个皑皑高山雪的左山主。
“放心吧，通路打开之后，就可以用天材地宝来维持阵法和梦境，我没那么容易死。”
少年占师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绪。他轻声说：“我还没把那群杂碎撕成真杂碎呢。”
这座小楼里还燃着打铁炉的炉火，火焰红光照亮了左衾清冷孤傲的面庞。
分明是很温暖的场景，老头儿听着他的话，却无端胆寒。
————
长夏开始探索不渡苦。
她在梦中看似待了很久，但出了梦境掐算了一下时序，发现居然只过了一晚上。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叶舒行却已经不见了。她的神识在不渡苦的群山扫了三四遍，发现昨晚上拒绝她的那些人家都有人，却唯独都他的踪影。
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长夏盯着木楼外面，潺潺流水的山溪，眼珠子一动不动。
引人入梦，暮出朝伏，又是在不渡苦这地方，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蜃蜉蝣。
她掏出纸鹞，给谢逢雪发消息。
“师兄，之前你给我说过，百草园有秘法，可以藏灵力于灵兽，随后操之控之。”
那边回：“这是你师兄跟你说的，我是谁啊，我又不是你师兄。怎么会有师妹抛下师兄自己出去玩的，连孩子都不管了。”
长夏：……
纸鹞继续闪烁，长夏点开，是长长的一串秘法使用说明。
她泰然自若地收下秘法，然后把纸鹞关掉。
只要她当看不见，师兄就没怪过她。
半步渡劫期修士的神识已经很强大，这据说只是个分神期修士创造出来的法子，长夏就算没有底子在，扫一眼也能学个七七八八。
她运起秘法，将自己的灵力化成千丝万缕，纷纷散进水中。
而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灵力丝线的线头，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只要水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感知到。
做完这一切后，长夏隐去自己的气息，就近寻棵巨树，在枝丫上坐着，闭目养神。
她现在像是耐心捕捉猎物的优秀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