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

    多尔衮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自己熟悉的营帐。

    他和爱淑被后面赶来的巡防军找到并带回了营地大帐。随行的几个太医联合起来会诊抢救，却也只能暂时吊住他一口气。要说彻底治愈康复，便是大罗金仙来了，怕是也束手无策。

    这便是鳌拜狠绝的地方。作为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什么样的伤方才致命。所以他并未将多尔衮一剑毙命，而是留他多苟延残喘个一两日，让他慢慢品尝失去爱人，失去生命，失去一切的痛苦！

    看到多尔衮醒来，守在一旁的医官和侍女们赶紧过来给他诊脉喂药。

    多尔衮却一心只挂念着爱淑，他推开侍女递来的药碗，只定定地看着太医，问道：“福晋呢？她怎么样了？”

    几个太医听到多尔衮的问话吓得跪了一地，胆战心惊地回道：“摄政王恕罪，臣等无能！福晋她……她虽体质异于常人，心脏长在了右边，剑伤并不致命。但福晋失血过多，又在雪地耽搁太久，导致寒气郁结，经脉淤堵……臣等已经试过了多种办法，福晋却始终无法醒转……怕是，凶多吉少……”

    “一群废物！”多尔衮摔掉一旁侍女端在手里的药碗，怒道：“你们还在这里干嘛？去救福晋啊！本王这里不需要你们！救不活福晋，你们就提头来见。你们若没有办法，就去京里把御医都给我请来。”

    “摄政王息怒！御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臣等已经向皇上奏报了摄政王和福晋遇刺病危的消息，皇上也准了太医院院判祁坤大人前来襄助。今夜应该就能到了。”

    “很好！”多尔衮喘了口气说道：“总之，福晋能活，你们就能活。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统统给她陪葬。”多尔衮说完咳出一口血来。

    “摄政王，您的身子也还虚弱得紧，千万不可操心动怒啊！”

    刚刚那一阵咳，多尔衮只觉得全身都在疼。可嗓子里似乎堵着一口痰，让他连呼吸都困难。但使劲一咳，吐出来的却是一口鲜血。

    侍女替多尔衮擦净了嘴角，又端来温水漱口。稍稍平缓了一阵，多尔衮才有力气继续说话。

    “福晋呢？她现在何处？”

    “回摄政王，福晋就在旁边的营帐。”

    “扶我起来，我要去看她。”多尔衮说着便要起身。

    “摄政王万万不可！您现在的状况依然凶险万分，绝不可轻易移动啊！”太医见状赶紧阻止。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必须现在，立刻，马上见到福晋！”多尔衮依旧坚持想要下床。

    “摄政王如果坚持要见福晋，我等去把福晋抬过来便是。您现在真的不能动啊！您的伤势可比福晋危重得多，不能有丝毫闪失。”

    两名太医上前摁住了多尔衮，他现在浑身没有一个好地方。最要紧的是心脏下方的肋骨断裂，一个不小心，随时都可能扎破心脏。

    “好。去安排几个人把福晋抬过来。就放在我床边，我要随时都能看到她。”多尔衮交代完这几句话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大口喘着气，躺在床上休息。

    “嗻，臣等这就去安排。”

    待太医们都退下之后，一直守在旁边的多尔衮的贴身侍卫撒尔代上前说道：“摄政王，英亲王和众大臣们都在帐外候着，您看要不要传见？”

    “去告诉他们，本王无事，但还需静养。只传英亲王一人进来即可。”

    “嗻。”

    62.2

    阿济格进到大帐中，看到静卧榻上奄奄一息的多尔衮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自己怎么就信了那皇帝小儿的鬼话，以为他真的只是要放人进来捣乱，让多尔衮难堪，威严扫地这么简单。这样，自己也可以出一口之前被弹劾的恶气。

    谁曾想，他们居然敢痛下杀手，致多尔衮于死地！

    且不说多尔衮是他在世上最亲的兄弟，本就该护着他。就单论他一生戎马，为大清平定天下，定鼎中原立下的不世功勋，皇上就不能这么对他！

    “多尔衮，你没事吧？”阿济格走到床榻边跪下，眼中满是悔恨。

    “都怪我，是我护卫失职，才让你被贼人所伤。告诉我，是谁伤你至此？我定饶不了他！”

    “不怪你。是皇上已经对我起了杀心。”

    “那竖子小儿，怎能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阿济格怒道。

    “慎言啊。咳咳……”多尔衮一时着急，又咳了起来。缓了半晌方才说道：“你若不想步我后尘，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阿济格，你且认真听好，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对外，你要告诉所有人，本王身体已在康复中，狩猎继续，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猎场。万一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也绝不可向外透露分毫。你需暗中召集两白旗的兵马听你调遣，同时务必争取稳住济尔哈朗，凭我调令大军的虎符掌管他治下两蓝旗的兵权，然后，方可回京。”

    “你胡说什么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回京去和小皇帝理论！”阿济格打断多尔衮道。

    “你听我说。皇上和太后都容不下我了，此番回去，监国大权他们志在必得。你只有掌握了更多的兵力优势才能与京城里鳌拜的两黄旗和禁卫军相抗衡。我也会拟旨，将摄政大权交予你，你凭着兵符，玉玺和四旗军队，才能坐稳摄政王的位置。但切记，不可逼宫叛乱。否则，将失去众臣支持和天下民心，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多尔衮强打精神说了一大段话，便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多尔衮，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你不怪我也就算了，还为我筹谋这许多……你叫我，情何以堪？”

    “阿济格，你我兄弟一场，本该荣辱与共。我帮你不图别的，只求你在我走后能替我照顾好我的妻女，不要让她们受半点委屈！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阿济格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多尔衮的手说道：“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你先别说那么多话了，好生歇息要紧。我什么都听你的！”

    “好，那就好……”多尔衮缓缓躺下，闭上了双眼。

    他自己的身体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怕是过不去这鬼门关了。鳌拜下手的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既不给他分毫生机也不让他速死，只不过是多煎熬几日罢了。

    京城里，一定有更大的风暴在等着。他必须提前应对。否则，他怎么能放心将爱淑和东莪留在这个没有他保护的乱世里？

    想到这里，就看见大帐门帘开处，几个护卫和医官将爱淑抬了进来。

    62.3

    阿济格退出营帐后，众人将爱淑的床就摆在了多尔衮的床榻边，他一伸手便能够到她。

    此刻的爱淑，依旧未从昏迷中醒过来。她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处理过，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面色苍白，如同外面的白雪，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多尔衮执起爱淑的一只手，轻声呼唤着她：“爱淑，你不会有事的对吗？你不是仙女吗？有穿越生死的本事，所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好吗？”

    ……

    可无论多尔衮说什么，爱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兀自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沉寂。

    多尔衮许是刚刚说了太多话，伤神又伤身。他又咳出了几大口鲜血之后，浑身无力地躺回到床上。只是一只手仍紧紧地攥着爱淑不放。

    “没事的。等晚上祁坤到了，他一定会救活你的。他是太医院最好的御医，他一定有办法的……”

    多尔衮在喃喃自语中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待到再度醒转，已是后半夜。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多尔衮问身边的侍卫道。

    “回摄政王，马上便是子时了。”

    “子时……那祁坤呢？他怎么还没到？”

    “回摄政王，祁大人飞鸽传书来说，路遇暴雪，车马无法前行。他们在常山峪行宫等雪停呢。”一旁的医官战战兢兢地回道。

    “那就让本王和福晋在这里等死吗？”多尔衮怒道：“撒尔代，你亲自领一百精兵速去常山峪。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把祁坤给我马上带回来！”

    “嗻。”

    事关多尔衮的生死，撒尔代片刻不敢耽误，即刻点兵出发。

    62.4

    “我在哪儿？好熟悉好温暖的气息……”

    爱淑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白到发光的空灵秘境。

    不，此刻她已回复红娘的真身，不再是李爱淑了。

    红娘坐起身来运功，不到半刻便只觉得点点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体内。好久都没有这种四肢百骸都舒服到要飞起的感觉了。

    为什么自己没有去到幽冥地府再入轮回呢？李爱淑究竟怎么了？

    正在满心疑惑间，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师傅？！”红娘喜出望外。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过师傅了。尽管师傅还是那一副万年冰霜脸，红娘却依然觉得万分亲切，恨不得扑上去抱住他！

    “师傅，我们这是在哪儿？是回仙界了吗？是你接我回来的吗？”红娘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

    月郞看着他这个在人间受苦受难的弟子，虽然也有些心疼她的遭遇，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这是你自己的本体灵境，所以最是能够滋养你的元神，补给灵气。”

    “这是我自己的灵境？”红娘有些疑惑，怎么以前从没来过。

    “你生于斯长于斯，当你修得真身晋升仙阶后，这灵境便成为你元神的一部分。除非你元神遭受重创，灵境才会重现，助你修补元神。”

    “所以，师傅的意思是……我的元神现在情况很糟糕，所以启动了自救系统？”

    “是这个意思。你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事，你自己很清楚。”

    月郞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红娘内心直打鼓。果然，自己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师傅。

    “神魂分离——你哪来这么大的勇气？”月郞边说边走近红娘身边。

    红娘吓得一缩脖子，生怕被揍。

    然而，月郞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问道：“疼吗？”

    没想到师傅居然对自己这么温柔，红娘瞬间红了眼，眼角噙泪地点了点头。

    “后悔吗？遭了这么大的罪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月郞的问话着实扎心。红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唰唰往下掉。

    “我错了吗？师傅！”

    “为师说过，人间情缘皆由人定。不同的选择对应不同的因果，无所谓对错。只要是红线所系，便是命定之人。你只是做了你认为对的决定，那便接受这结果。”

    “我接受，我也不后悔。”红娘擦了擦眼泪，说道。

    “很好。总之你记住，一切的劫难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何渡劫也全在你自己。无论修仙还是修人，最终修的都是内心。只有内心足够稳定和强大，你才能无惧苦难，渡劫飞升。”

    “嗯，我记住了，师傅。”红娘吸了吸鼻子，接着问道：“那现在，我是要去到下一世神魂合一了吗？”

    月郞摇了摇头道：“时机未到，你这一世的情缘未了，劫难未消。你，还得回去。”

    “这么说，李爱淑她还没死？怪不得我没去冥界。那多尔衮呢？他也没事吗？”

    “你的元神也修复了，可以回去了。回去自己找答案吧……为师在天界等你。”月郞说罢便倏地消失于虚空。

    红娘感觉自己也轻轻地飘了起来，于一片浓雾中前行。

    当浓雾渐渐散开，红娘似乎看到了营帐中多尔衮正深情款款地看着身旁的李爱淑，眼含热泪。

    62.5

    多尔衮这辈子很少有过慌张和害怕的时候，除了小时候他额娘被拉去陪葬的那次。那个时候的他还很弱小，面对命运加诸于身上的不公和苦难，他除了默默承受，没有其他办法。

    也是从那之后，他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强大到不只可以捍卫自己的权利，更可以护佑他所重视之人。

    而他这一生，也算是践行了自己的誓言。可没料到临到终了，他竟还要再一次经历失去挚爱的痛苦。

    眼看着天已大亮，风雪却比夜里更猛。去接应御医的兵马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多尔衮身体多处创伤的痛感在一点点钝化，唯有胸口的疼痛在加剧。每一口呼吸都越来越吃力。

    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他好怕，怕自己再也等不到身旁的爱人睁开双眼。

    “红娘……小仙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多尔衮凑到爱淑身边，附耳说道：“如果你能听到，便睁眼看看我啊。我可能，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多尔衮语带哽咽，喘着粗气继续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贪恋皇权，连累你跟着遇袭。是我害了你……我也明知道当初你和鳌拜情投意合，我却存心拆散你们。用你们的痛苦成全了我的私心。我是得到了你，却也埋下了今日的祸根。”

    “我承认，我对你的爱自私又霸道。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可我就是不想失去你。如果，是我的这份不该有的执念害了你，那就让所有的恶果让我一个人来承受。我只求你能醒过来！虽然你醒来以后，可能我已经不在了……但，也许没有我，你反而能活得更好……”

    说到这里，多尔衮又咳出了许多鲜血。

    “小仙女，我不知道你说的下一世在哪里，我们会如何相逢，你还会不会爱上我……但若真有这样的来世，我一定还会爱上你。只是下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为我受苦受难。来生，就换我来成全你吧！”

    多尔衮的深情告白，红娘的元神虽隔着层层浓雾，却听得清清楚楚。泪水逐渐涌上眼眶。她好想给多尔衮一个拥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爱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李爱淑的眼角，此刻分明也有泪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