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怀揣着满腹的心事，素蓥回到了永福宫下人们居住的偏殿。

    就在她踏入院内之时，原本漆黑安静的院子突然被点亮。明珠带着几个小太监，提着灯笼涌入了院中，将素蓥围在了院子中央。

    “素蓥姑娘这深更半夜的是干什么去了？”

    什么情况？

    素蓥被灯光晃得眼晕，更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话。

    “还请姑娘跟我去娘娘跟前回话吧。”明珠说完便示意几个下人架着素蓥往庄妃屋里带去。

    这一路上，素蓥的心里也是百转千回。她不知道自己是就被逮着了这一回，还是早就被他们盯上了。刚刚自己跟春兰和世子见面的时候，做的事说的话又有没有人看到听到？一会儿究竟该如何应答？能说多少真话？

    ……所有的问题都无解，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24.2

    来到庄妃屋里，见到大玉儿穿戴整齐地正坐在软塌上喝着安神茶。

    “娘娘，素蓥给您带过来了。”明珠行了个问安礼，边给庄妃回话边让太监们把素蓥按倒了跪在地上。

    大玉儿看了素蓥一眼，并未说话，只是抬眼示意了一下，明珠便上前去搜素蓥的身，不多会儿便把世子刚刚送给素蓥的荷包给搜了出来，交给了庄妃。

    大玉儿拿着荷包细细把看，那上乘的缎面和飞龙的暗纹，加上金丝流苏，一看就知道是皇室之物。

    大玉儿示意明珠屏退左右，屋子里只剩她们三人了，方才徐徐开口问道：“说说吧，这荷包怎么来的？这可不是你一个宫女能有的物件。”

    “回娘娘，这是朝鲜世子殿下送给我的。”

    素蓥没想到一上来就被他们搜出了荷包，一般的理由也不好编造，只好如实道来。

    “这朝鲜世子身份可不一般，为什么要给你这小小宫女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真不是偷来的？”

    横竖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素蓥决定就实话实说了，但是只挑有用的重点讲。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朝鲜人，与世子殿下本就是旧识。战后跟世子一起来的大清，只是没有羁押在一处。奴婢也是机缘巧合进得宫里才知道世子殿下也在这里，所以私下里见过世子几次。”

    “呦，还见过几次呢。本宫可不管你们是不是旧识，在这后宫里面，女子与男子私会就是个死罪。更何况你还隐瞒身份，罪犯欺君，我说的对吧，睿亲王的……爱妾？”

    大玉儿一字一顿的话，字字锤进素蓥的心里。

    天哪，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但素蓥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你觉得本宫是将你交给皇上还是交给睿亲王处置会比较好呢？还有那个什么朝鲜世子，过几日他们的使臣便会进京，如果让他们带话回去给他们的大王，告诉他，他的世子在这里跟睿亲王的妾室私相授受，秽乱宫闱。你觉得，他还有资格回去继承王位吗？”

    完蛋了，这下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被拿捏，就连世子殿下都被连累进来……

    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赶紧求饶吧。

    素蓥于是连忙俯首认罪：“娘娘恕罪！千错万错都是素蓥的错，求娘娘不要牵扯世子殿下。素蓥甘愿受罚！”

    “罢了，念你这段时日帮我调理身子有功，我也不难为你。明儿你就回关雎宫去吧，宸妃和八阿哥那里也离不了你。尤其这八阿哥的身子，眼看是一日不如一日，你赶紧回去给他好好调理调理。”大玉儿说罢，就见明珠上前来给素蓥手里塞了一包药粉。

    “就怕这八阿哥命薄，没福气同我这未出生的孩子做兄弟。”大玉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意味深长地说道，“明儿我亲自送你回宸妃那里，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可知道？”

    看着手中那包药粉，虽然还不知道成分是什么，但再想到之前八阿哥被刘氏所害之事，素蓥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大玉儿果真跟小玉儿是一家人，表面上温婉贤良，实则心机深沉得可怕。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随意牺牲他人，甚至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但如今为了活命，更是为了保全世子，也只能先答应下来，后面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奴婢明白了！只要娘娘肯放过我和世子，奴婢定当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素蓥叩头说完便被明珠带了下去。

    屋里只剩大玉儿看着素蓥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女人是很美，可美不过自己。但除了五官身段的美，她身上还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劲，特别吸引人。刚刚被拿来问话那个场面，换做一般的丫头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了。可她依然镇定自若，目光并无闪躲。回话也条理清晰，丝毫不露破绽。

    她，确实不一般。难怪入得了多尔衮的眼。

    但多尔衮的心只能属于她大玉儿！

    他们约定过，只做彼此心中的唯一！

    24.3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之后，大玉儿便领着素蓥来到了关雎宫。

    宸妃见到她们也很是惊讶。

    “妹妹怎么来了？还带着素蓥过来。”

    “自然是把你这宝贝丫头还给你呀！”大玉儿笑道。“她可真是太厉害了，来了大半个月，我这胃口大好，吃什么都香。昨儿个御医来诊脉，已经警告我不能再那么吃了，否则这肚子里的孩子长得过大，就不好生了。”

    “原来如此，那妹妹是得小心点了，眼看就要到日子了，最后这几日最是关键，可大意不得。”海兰珠闻言也是微微一笑。

    “对啊，我也想着这几日我那宫里是用不上素蓥了，所以赶紧把人给你送回来。姐姐和八阿哥的身子可是得好好调理调理，都被我耽误了这么多天了。”大玉儿说着便望向素蓥，“你快别在这儿站着啦，赶紧去给宸妃和八阿哥准备午膳去。”

    素蓥巴不得马上离开，正好领命下去。厨房才是她最自由自在的场所。可如今，这份自由也是用阴谋换来的，素蓥的一颗心始终惴惴不安。

    24.4

    回到关雎宫两日了，素蓥却迟迟不敢在八阿哥的饮食中动手脚。

    那包药粉她仔细研究过，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寻常的人参粉末，是食补之物。但八阿哥患的咳症累及肺部，始终除不了根，只能靠汤药生津化痰，徐徐治之。而人参一旦补进去，只会生肝火，积痰液，是八阿哥万万不能碰的。

    通晓药食之理的素蓥又如何忍心戕害无辜稚子呢？再说她也是对跟随朝鲜使臣队伍混出宫去，始终还抱有一丝期望。万一自己能逃出生天呢？那这宫中接下来的一切便都与她无关了。

    但精明如大玉儿又如何会不做防备？关雎宫里早就有她布下的眼线，时刻盯着素蓥，让她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

    只是错过了这一次，真的还有安全离宫的机会吗？已经被迫卷入阴谋争斗旋涡中的素蓥，根本不敢想。

    如今，如何自保活命才是第一要务。

    24.5

    在惶恐不安中又过了几日，素蓥始终也没敢对八阿哥下手。

    这日晚膳过后，八阿哥突然咳血，狂吐不止。

    太医们来了两三拨，却最终回天乏术，八阿哥肿胀着青紫的小脸，遗憾地离开了这个他来了还不到一岁的人间。

    皇太极和海兰珠心痛到几乎昏厥，罢免关押了主治的太医，并下令彻查关雎宫的所有人。

    素蓥也战战兢兢地跟所有太监宫女跪在院子里，等候发落。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在八阿哥的饮食中做任何手脚，八阿哥怎么还是会遭了暗算呢？

    她当然不知道，像大玉儿这种算无遗策的人，断然不会把宝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关雎宫内早就有了大玉儿的心腹，即使没有她，八阿哥也难逃一劫。而她的出现，不过是个最好的替罪羊罢了。

    没多久，就有内务府的管事太监从素蓥的柜子里搜出了那包药粉，并拿来给太医检验。

    而结果显而易见。

    于是，由不得素蓥辩解，她谋害八阿哥的罪名就这样被坐实了。当晚就被打入了天牢，皇太极钦定谋逆之罪，三日后凌迟处死。

    而这个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多尔衮那里，毕竟自从知道素蓥在宫中之后，为了找机会将她带出来，多尔衮在宫中也是收买了几个通风报信之人的。

    他不相信素蓥会毫无来由地谋害八阿哥，一定是被人陷害了。而她除了关雎宫就只在永福宫呆过，前几日，小玉儿又去永福宫找过大玉儿，那么这一场阴谋似乎也就与永福宫脱不了干系。

    多尔衮不是没有盘问过小玉儿，但她除了承认去永福宫探望过庄妃，其他便说一概不知，那么答案，他只能亲自去永福宫找找了。虽然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此事会与大玉儿有关，但此刻素蓥性命攸关，耽误不得。

    24.6

    第二日散朝过后，多尔衮便找宫中内应换了一套太监的服饰，悄悄来到了永福宫。

    乍一见到不请自来的多尔衮，大玉儿既惊又喜。

    “王爷怎么乔装来了我这儿？事先也不说一声。”大玉儿笑得一脸明媚。

    “庄妃娘娘，恕臣无理。今日冒昧前来，确实有事相求。”多尔衮躬身回道。

    “王爷不必拘着，坐下说话。”大玉儿说罢示意屋子里的丫头们都退到了门外。

    “不用，微臣站着说话便好。”

    “多尔衮，现在屋里就你我二人，你大可不用顾忌那些劳什子的规矩。”

    “贸然入宫已是重罪，微臣不敢再有僭越。”多尔衮依旧礼貌而克制。

    尽管二人已经十余年未能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独处，尽管大玉儿的美貌更甚从前，尽管她临盆在即大腹便便却依旧有着少女般的肌肤和神态……

    多尔衮强压住内心的翻涌，毕竟她此时的身份是他的皇嫂，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皇太极。

    看到多尔衮如此谨小慎微，大玉儿嘴角逸出一丝无奈的微笑，轻声说道：“你我之间，终究是回不去了，是吗？”

    多尔衮握紧了拳头，并未接话。

    “你当知我一片心意全都在你身上，从无转移。当初说好的此生不负，我即使违抗皇命也都兑现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遭受皇上厌弃了？”大玉儿深情地看着多尔衮继续说道：“可是我从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你待我亦是如此，你的心里也只有我，不是吗？”

    “庄妃娘娘，别说了……”多尔衮声音里有丝颤抖，他何尝不知是自己误了她一生的幸福。

    “好不容易有机会说点体己话，不说这个，你让我说什么呢？”大玉儿走过来欲牵起多尔衮的手。

    多尔衮却后退一步避开了，继而说道：“微臣今日冒昧过来是想知道那个宫女素蓥的情况，她在你宫里当值过一段时日，据说前几日刚回到关雎宫就牵扯上了谋害八阿哥一事，不知庄妃娘娘可愿帮她洗脱罪名？”

    “你今日冒险来我这儿，竟然是为了一个宫女？”大玉儿的柔情表白被多尔衮打断，内心极不是滋味。看来小玉儿说得没错，这个素蓥在多尔衮的心里确实不一般。

    “我为什么要帮她？一个宫女而已，你为何如此关心她的事？”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大玉儿还是想亲耳听听多尔衮的回答。

    “不瞒娘娘，这素蓥其实是我的妾室，刚纳回家就被府里人暗算，失踪了许久。我也是在前不久的宫宴上看到她，才知道她原来在宫里。虽然不知她如何进的宫，但我已答应她，待她服侍你顺利诞下此胎，我便跟皇上禀明一切，接她回府。可如今，她莫名被安上谋害八阿哥的罪名，我也就只能来求助于你了。”

    多尔衮虽然没把话挑明，但话里话外对素蓥的维护却是显而易见的。

    “多尔衮，我们十几年未曾好好说说话。怎么，你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却是为了区区一个妾室来的？”大玉儿的话音里开始有了明显的怒意。“再说，她谋害八阿哥那是人证物证都有，板上钉钉，皇上金口玉言定了罪的。我如何帮的了她？”

    “素蓥的为人我清楚，她只会为了别人舍身忘死，绝不会害人性命。更何况还是个不满周岁的皇子。据说她之前还救过八阿哥，所以她没有理由这样做，一定是遭人陷害。”

    “那你的意思是皇上冤枉她了？那你找皇上说去呀，来找我干什么？”多尔衮越是替素蓥说话，大玉儿就越是生气。

    “可素蓥除了在关雎宫当差，最近可一直都在你永福宫，你对她的为人，对她做事应该也比其他人都清楚。她是不是被人构陷，你当真不知情吗？”

    “你什么意思？多尔衮，你居然为了你的一个妾室来质问我吗？你就那么信她不信我？”大玉儿的声调都拔高了几度，她不敢置信自己一心所系的多尔衮居然会为了别的女人来跟她交涉！

    “我信她，是因为我看过她身上的善良，勇敢，坚韧。这些，我在你身上也看到过……我也不愿自己对你有一丝的怀疑，我心目中那个如同珍珠般的女子，我不愿看见她变成蛇蝎般的女人。可是小玉儿做事我不得不防。她来过你永福宫后，素蓥就出了这事，我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是否有问题。”多尔衮看到大玉儿失控，也不免难受。

    “如果是小玉儿来跟你说了什么，出了什么主意，我都不怪你，我只愿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还素蓥一个清白。”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大玉儿看着多尔衮，眼睛湿润了起来。

    “是，她善良，她清白，她无辜。是我变了，变得心如蛇蝎……可我是因为谁变成这样的？我既要守住对你的承诺，又要在这宫中生存下去，你知道我有多难吗？自从姐姐海兰珠来了之后，我跟被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大玉儿带着哭腔，越说越激动。

    “尤其姐姐生了八阿哥之后，皇上已经只差昭告天下将来的皇位由八阿哥来继承了。而我肚子里这一胎是我最后的希望。所有人都说这次会是个阿哥，可只要有八阿哥在，我即使生了个九阿哥又如何？还不是要仰人鼻息，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我在这宫中没有任何依傍，唯一愿意依靠的只有你。可你这些年为我做过什么吗？你没有！所以我只能靠自己。若没有这些算计，我的妃位能不能保得住都不知道。”

    大玉儿说到激动处脚下有些不稳，她趔趄着扶着桌延坐下，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多尔衮，你有什么资格来怀疑我，指责我，要求我？”

    多尔衮闻言也是心下怆然。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分了。即使她大玉儿做错了什么，他多尔衮也难辞其咎。他确实不该对她有过多要求。

    “大玉儿……”多尔衮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也罢，今日就当我没来过。素蓥的事，我自会另想办法。”

    说完，多尔衮便出门而去。只留大玉儿在屋内兀自伤心。

    泪水还未干透，大玉儿在伤心气郁中突感腹部传来阵阵剧痛，她急忙唤明珠去传太医。看来她期待中的九阿哥，已经迫不及待要来人世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