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鳌拜救出素蓥后便直接上了一辆他早已提前安排好做接应的马车，然后马不停蹄地出了城。一直到城西三十里一处山脚下的农家院舍，方才停了下来。

    院子里一对中年农民夫妇迎了出来。

    扮作赶车马夫状的士兵跳下车来，搭好梯凳，扶着鳌拜和素蓥下了车，然后便迎着那对夫妇走过去说道，“爹，娘，这是我们将军。”

    “将军好。快请屋里坐。”两口子见是儿子的顶头上司来了，自然不敢怠慢。

    “叨扰了，还请二老收拾出一间客房，给这位姑娘暂且住下。”

    “客房有的，这边请。咱小门小户的，您别嫌弃。”中年妇人边说边将鳌拜和素蓥领进了后院一间还算干净朴素的小屋。

    “李虎，这段的时间的吃穿住用，少不得要麻烦你爹娘。”鳌拜说着拿出一锭金元宝交给身边的士兵说道，“让二老一定收下，不够再跟我说。”

    “可使不得，您这样的贵客肯来我们这穷家陋舍，是我们的荣幸啊。怎么还敢拿您的钱。”李虎爹赶紧说道。

    “您二老千万别跟我客气。这钱一定要收下。这位姑娘身子弱，还得好生休养些时日。我也会差大夫来给她看诊开药。这抓药，补身子，都得用钱，可不能省。”

    “爹，你就拿着吧。”李虎说罢将金元宝塞到父亲手里，“这钱是给这姑娘治病用的，照顾好她才是要紧事。现在，你和我妈就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给将军和这位姑娘做饭去啊。”

    “行，”李虎爹接过金元宝说道：“那将军稍后，我们做饭去。”

    “有劳。”鳌拜礼貌谢过，然后转头嘱咐李虎去他军营中把军医王大夫请来。

    李虎领命而去，屋内就剩素蓥和鳌拜两人。

    鳌拜扶着素蓥在床上躺好，然后说道：“李虎是我手下信得过的副尉，你先暂且住在他父母这儿，多尔衮绝对找不到的。”

    光是多尔衮这三个字，就让素蓥忍不住浑身一颤，鳌拜立马心疼地抱住了她。

    “别怕，有我在。我不会再丢下你。”

    素蓥闻言，在鳌拜怀中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28.2

    晚饭后，李虎带回的王大夫给鳌拜清洗处理并包扎好了右肩上的伤口，同时也给素蓥开了些补气血和安神的药方。

    素蓥在鳌拜的安抚和陪伴下才渐渐放松，入睡。但依然睡得并不踏实，半夜更是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守在床侧的鳌拜心疼地为她擦去满头大汗，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声说道：“对不起素蓥，都是我不好。都怪我那次的一时冲动害你受苦了。我那次就不该逃，死也要带走你才对！你心里有恨，就打我，骂我。别一声不吭地把所有委屈都憋在心里。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看着有多伤心，多难过……”

    素蓥却仍只是看着鳌拜默默流泪……心口似乎堵着一块巨石，压得她好难受。可是面对鳌拜的一脸关切，她却如失声了一般，讲不出话来。

    她无法描述这一个多月来她所遭受的摧残，她也无法埋怨鳌拜为什么这么久才救她出来。她只恨自己神仙的身份，让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多尔衮欺侮。

    因为但凡下界历劫的仙人都有一个铁律：那就是不能自我了断。无论历劫时经历多少磨难，你只能凭一己之力去化解，去渡劫。

    鳌拜替素蓥擦干眼泪，扶她慢慢躺下。

    “没事，我不是逼你。你若不想说，便什么都不用说。从现在开始，有我陪着你，你不用再害怕！”

    说完，鳌拜轻轻拍了拍素蓥的手，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准备去关窗。

    素蓥却紧紧拉住了鳌拜的衣袖。

    鳌拜心疼地坐了回去，他握紧素蓥的手说道：“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你安心睡吧……”

    月色下的瓦舍里，烛光摇曳。

    暗影中，素蓥将头枕在鳌拜掌中，寻找着那抹让她安心的气息与温度。鳌拜倚在床边，望向素蓥的目光里泛起点点星芒……

    28.3

    此时的睿亲王府中，发现素蓥再次不见踪迹的多尔衮，那汹涌的怒意已经快掀翻了王府的屋顶。他派出府中所有下人和守卫，连夜到城中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客栈，甚至是商铺，民居……动静大得全城百姓以为在搜捕什么逃犯，人心惶惶。

    第二天一早，豪格抓住机会就到皇太极面前参了多尔衮一本，说他动用府宅私兵扰民。皇太极也只是呵斥了几句。谁知下朝后，多尔衮变本加厉，直接亲自带兵去各个官家府邸找人。大部分人碍于多尔衮的权势地位，也就由得他搜了。只有皇室宗亲的府院，多尔衮未敢擅闯。

    但这下，多尔衮算是惹了众怒了。皇太极也不得不罚他闭门在家思过，直到大军出征前才解了禁足令。

    再度失去素蓥又被困府中的多尔衮，犹如一头困兽，暴躁易怒。府里其他的妻妾们本想借机贴上去的，全被多尔衮骂了出来。他日日在府中操练各种兵器，发泄着那一身旺盛的精力——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多尔衮回到别院，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屋，还是会忍不住破防。他只有借酒浇愁，夜夜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只有那一坛又一坛的烈酒浇灌下去，才能熄灭他心中思念的熊熊烈火。

    28.4

    另一边，素蓥在鳌拜的精心陪伴和照顾下，身子已大好，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除了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其实也不是不愿开口，而是无法开口。这更像是身体的自我应激反应，就连素蓥自己也控制不了。

    她与鳌拜的日常便都是他说，她听。偶尔需要回应，便写在纸上。

    这日，鳌拜在宫中接了旨意，又要领兵出征，这一去不知会要多久。他将这消息告知了素蓥，果不其然，在她脸上看到了惊慌与不安。

    “素蓥，你安心住在这儿，这里很安全，他找不到的。”鳌拜出言安抚着。

    “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我是说万一，你拿着我的这块令牌去我府上。”鳌拜说着将腰间的令牌解下，交到素蓥手上，继续说道：“我已交代管家，他会负责将你转移到别的地方，保护好你。你只管放心……”

    鳌拜话未说完，就见素蓥一个劲摇头。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不要丢下我！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神，鳌拜不免又想起了那个他将她独自留下的夜晚，心下也是狠狠一痛。

    “可是，军令不可违。我答应你，我会速战速决，尽快回来你身边。”鳌拜一把将素蓥抱入怀中，语气中也尽是无奈与不舍。

    素蓥哭着推开鳌拜，在纸上写下：带我一起走。

    是的，哪怕前途凶险，她也要跟在他身边。那种一个人在绝望中等待的日子，她受够了！鳌拜是她如今在人间唯一的依靠，更是唯一能给她温暖和安全感的人。她绝对绝对不要再跟他分开！

    感受到素蓥这份坚决的心意，鳌拜也无法再拒绝。

    “别哭了，哭花了就不是漂亮的小仙女了。”鳌拜轻哄着素蓥，“我答应你，绝不丢下你！给我几日时间好吗？我想办法安排一下。”

    看到怀中的素蓥终于渐渐停止了抽泣，鳌拜也长长呼出一口气。

    将女人私自带入军中，那可是死罪。但为了素蓥，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28.5

    崇德三年九月，大清对大明朝的第四次进关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领军十二万，兵分两路进攻中原。皇太极亲自率兵一路跟随大军到宁锦，为多尔衮布防，以牵制明军，让他们不敢调关外兵力回防。

    清军擅长突袭和骑兵战。此次挑选两处长城防守薄弱处，分左右两翼同时进攻。多尔衮坐镇西线左翼军，由青山关破墙而入，直下山西。豪格，岳讬领东线右翼军由墙子岭，董家口入关，一路所向披靡，一直攻到了济南。

    鳌拜在豪格率领的右翼军中领先锋营，总是冲杀在前。战场上，刀剑无眼，纵使鳌拜有一身的本事，混战中也难免受伤。

    这天夜里，浑身是血的鳌拜被士兵扶入大帐中。军医紧急过来给处理了伤口。还好伤都不在要害，伤口也不深。

    待所有人都忙完出去，营帐中就剩下鳌拜和一身亲兵装扮的素蓥。

    这几个月里，素蓥就女扮男装，混在军营中。作为鳌拜的贴身亲兵，平日里除了鳌拜的大帐，她几乎也不去别的地方，所以有机会接触到她的人并不多。见过她的人知道鳌拜对她很是关照，自然也就都对这个哑巴亲兵多了几分礼让客气。

    素蓥望着鳌拜那缠在胸口还在隐隐渗血的绷带，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鳌拜却微微一笑，扶着素蓥一同坐下，说道：“傻瓜，不用担心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疼吗？”素蓥虽然发不出声音，但从嘴型，鳌拜能看出她想说什么。

    “不疼。”

    话虽这么说，可素蓥看向鳌拜身上那一道道已经愈合的伤痕，泪水渐渐湿了眼角。这个男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究竟经历过多少回生死?

    素蓥禁不住以指尖轻抚他身上的伤疤，却冷不防被鳌拜一把捉住了双手。

    “别玩火，我的小仙女。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鳌拜毕竟赤身与素蓥贴得这么近，素蓥这无意之举却像是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他低头抵住素蓥的额头，呼吸间俱是她迷人的味道。

    素蓥却被鳌拜此举吓了一跳，像惊弓之鸟般下意识地往后躲。

    鳌拜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不该吓唬她的——明知道她受过多大的罪。

    “对不起，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的。我错了……”

    说话间，鳌拜已换上干净的衣服。他轻轻将素蓥重新拉入怀中，说道：“我永远都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鳌拜温柔的话语也让素蓥放下了防备。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永远不会伤害她。只是自己还未完全走出多尔衮给她带来的阴影。

    她抬眼看向鳌拜——那俊朗的面容，关切的眼神，还有这温暖的怀抱……

    他才是自己这一趟人间之旅最暖心的人啊！

    感觉出素蓥眼神里的情绪，鳌拜再次悄悄贴近她的面庞。

    “我可以吻你吗，小仙女？”

    素蓥并未回话，只是渐渐闭上了眼睛，给予了无声的应允。

    鳌拜内心澎湃却仍是克制着自己，他轻轻碰触着素蓥柔软的双唇，像是呵护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在鳌拜一点点释放的柔情蜜吻里，素蓥感觉到自己那伤痕累累，曾经流血到干涸的心上，似乎在一点点地长出了嫩芽。

    28.6

    话说清军此次入关扫荡，大小五十余次战役，无一败绩。而陕西农民军原本一度要被剿灭殆尽，却因崇祯帝急调负责剿匪的洪承畴回防清军，使得李自成得以逃脱。

    但即使如此，依然挡不住清军势如破竹的攻势，大明朝折损战将多名。

    而皇太极的入关策略乃攻而不占，拿下一城之后便迅速掠夺干净，然后撤离。最终东西两线共俘获青壮战俘十余万，人口近五十万，钱粮财物更是无数。

    大获全胜的清军于崇德四年二月开始有序撤离关内。多尔衮作为主帅自然要提前部署安排。因右翼东线的统帅为岳讬，而岳讬与豪格从小便玩在一起，从军后两人也是在战场上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而豪格素来与多尔衮不睦，多尔衮怕他们会擅作主张，不依计划行事，特意遣了自己账下的指挥官来济南通知他们尽快撤离。

    就在此时，岳讬却不幸感染上了痘症，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天花。加之他早前的刀伤未愈，身体本就虚弱，导致病毒在体内肆虐，很快便一病不起。

    这天夜里，岳讬病情急转直下。豪格不顾传染危险，戴着面罩来到了岳讬床前探望。

    “你来干什么？也不怕过了病气。赶紧出去！”岳讬见到豪格如此不顾惜性命安危，十分生气。

    “你我兄弟几十年过命的交情，还抵不过一个区区痘症吗？”豪格却并不在意，执意上前。

    岳讬伸手阻止豪格靠近，“你是皇长子，未来大清的继承人，切不可为了我因小失大。你的情我领了，我们下辈子还做好兄弟。”

    岳讬喘着粗气，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说什么下辈子，咱们这辈子的路还没走完呢！”豪格难过地说道：“你放心，回到盛京，我一定找最好的太医来给你诊治。你会没事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怕是撑不到回去那一日了……咳咳……”岳讬强撑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对豪格说道：“有一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与你商议。”

    “何事？”

    “昨日多尔衮派人来传令，却语焉不详。这可是我们对付他的大好机会。”

    “那，你想如何做？”豪格问道。

    “屠城！”岳讬咬牙说出的两个字令豪格也为之一惊。

    “就说我们是依他的军令行事。而且此事一定要大张旗鼓地让天下人都知道，让他成为天下的罪人。大明也必定会因此而视他为眼中钉。”

    “可屠城之事，皇上知道了必定不会饶过你我！”计虽是好计，但豪格还是有些担忧。

    “我是东线主帅，军令是我下的，你只是传达，皇上那里最多责罚几日。再说，事后多尔衮即使要治违抗军令之罪，你也大可以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病糊涂了，理解错了传令官的意思。只要我死了，他们便不能拿你怎么样。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豪格闻言也不禁落泪。他的好兄弟，至死都在为他筹谋，铺路。而他，必不能辜负了这番好意——这可是他兄弟拿命为他换来的机会。

    28.7

    从岳讬那里出来后，豪格便直接来到了鳌拜营帐。未免豪格发现异常，素蓥起身躲到了床榻边的屏风之后。

    “参见王爷。”鳌拜见豪格进来，赶紧上前行礼。

    “鳌拜将军免礼。”豪格边说边坐到了账内的案几旁道：“今夜过来，是想交代你几句话。”

    “王爷请讲。”

    “明日开始撤离济南，我会率大军押运战俘钱粮先行一步。至于济南这边收尾的事，就要交给你了。”

    “但凭王爷吩咐。”

    “你是本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你的忠心，本王从不怀疑。也只有你办事，本王最是放心。”豪格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济南是明朝东部重镇，前日里睿亲王那边不是派了个指挥官过来特意交代要我们撤得干净，不留后患吗？”

    “王爷有何安排？”鳌拜立身在一旁问道。

    “本王想了想，这永绝后患的法子只有一个。”说完便示意鳌拜走到近前，拿手蘸着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屠”字。

    鳌拜看到也是一惊。清军虽说与大明交战数次，劫掠无数人口钱粮。但无差别屠杀百姓这事，他鳌拜还真没干过。

    豪格起身笑了笑，说道：“这可是睿亲王，也是本次出征的奉命大将军亲自交代的。我们可不能违抗军令啊。你说是吧，鳌拜将军？总之善后的事，就交给你先锋营去办了，务必办妥！”

    说完豪格便走了出去。留下鳌拜在帐中，一脸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