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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愿

    文清在宫中休憩的居所,委实算不得偏僻冷清,视觉极佳,若有异响,必能耳闻。

    屋中燃着足量的炭火,热浪熏得余玉面上一片晕红,却始终透着一丝气虚的苍白,她倚卧在榻,只着一身洁净的中衣,一捧乌木似的青丝,柔顺地依附着女儿家腰背那一抹独有的弧度,衬着眉眼,有说不出的浓丽。

    外头喊杀声震天,一浪高过一浪,如同一道接一道惊雷炸响在余玉耳边,仿佛那些充满了血与肉的拼命搏杀直接浮现在眼前。

    她两手掌心不住地摩挲着肩膀与双臂,虽隔着一层略厚的中衣,犹能觉出在衣料之下,肌肤发出微微麻麻的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声终于渐渐停息,与此同时,房门吱呀一声微响,是穆鸢推开门,探身进来。

    她只留下了简短的一句话:“事成了,随我来吧。”

    话罢,她重新站到门外,手却仍抵着门板,侧身让一名打扮侍婢的小娘子进屋来。

    余玉微微凝神,却见那侍婢未着宫婢那一身白衫褚裙,反是玉白小衫,杏色下裳,眉目流转间亦是不流于俗的清灵婉丽,却仍恭恭敬敬,手捧一身衣裙,躬身向她行礼,朝余玉露齿一笑。

    “林娘子安,将军命婉灵前来为你更衣。”

    自这侍婢进门,余玉便一直紧盯着她,总觉得无端面熟,足足想了很久,此刻听她自报家门,顿时记起了她来。

    当年她被救出楚王府地牢后不久,秦聆便去往将军府探望,当时在文清厅前侍奉得力的,便是这名叫婉灵的侍婢。

    余玉犹且记得,她还独独为自己端上了一碟枣泥卷。

    思至此,余玉撑身坐起,亦回以一笑:“有劳了。”

    布巾浸过热汤,出水后拧干,细细擦过满是热汗的身躯,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似在舒张,温热而干爽。

    趁着未觉出冷意时,崭新合身的中衣披在身上,服帖穿好,接着是一身纯白曲裾,广袖挥洒间飘逸,垂落时便是微微的拖坠,这感觉熟悉又久违。

    最后,婉灵屈膝半蹲下来,替余玉理了理腰侧系的衣带,抚平裙裾细微的褶皱,忽又想起什么,哒哒哒跑到屋里角落的一口樟木箱前,在里头翻出一样物什,又哒哒哒跑到余玉身前,一通忙活,她额角已汗湿大片。

    “娘子不妨带上这个。”

    那是一顶素纱帷帽。

    似是听到动静,料想屋里收拾好了,穆鸢再度推门,倚在门外,见余玉接过帷帽拿在手里,微微挑眉,由心建议道:“外面风大,此刻戴上为好。”

    余玉默了默,依言戴上,便随穆鸢走出去。

    似是要证明穆鸢所言非虚,在受文清庇护的温室之外,自南刮来阵阵寒风,遮面的帷帽一起一扬,似有淡淡的血腥气被风带了过来,飘入她鼻端,再度激起了一片战栗。

    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在这短短几日,发生的事情简直打破了余玉的所有认知。

    最初聚集在宫门为林氏喊冤的人,本来闹了四五天也不见得能成气候,不知怎的,某一日竟冲撞了大皇子妃的车驾,引得监国皇子大怒,带着皇子府的一队侍卫作势驱赶,实为恐吓。

    不想,一着不慎,竟失手捅死了当朝大儒的两名得意门生,此事彻底闹大,御史台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哗哗到大皇子的案头上,一摞堆了三尺高。

    尤其那名大儒,凭着一副在宫门前磕得头破血流的好胆量,甚至闯到御前去分说讨理,气得圣上病情加重,只能罢免大皇子的监国之权,勒令其禁足,在府中闭门思过半年。

    孰料,还不等剩余几位皇子为争夺监国之权而斗红了眼,京城外的流民竟然闷声不响突破了城门,旁家也不去,专门盯着米粮富足的大户人家抢掠,只抢米粮,不得烧杀毁坏,不贪珠玉美婢,这是流寇首定下的规矩。

    京中大户人人自危,宫中大门亦终日紧闭,不允进出,反观城中布衣百姓,因着流民进京城门打开,出远门的出远门,做生意的做生意,运米粮的运米粮,不知比前几日快活了多少,还哪管什么流民不流民,纷纷闷头过日子去了。

    这样的境况,大概一直持续到昨夜。

    因为文清是在昨日夜半时分接了密报,才匆匆离开的。

    许是穆鸢特地照顾,余玉这一路走来,连一滴血沫都未见到,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七八分。

    前方,穆鸢的身影忽然顿住。

    “到了。”

    指尖轻轻拨开帷帽,余玉眉眼轻抬,淡淡望去,门额上甘泉宫三个大字当先映入眼帘。

    她缓缓移开眼,先躬身朝穆鸢福了一福身,低声道谢:“有劳将军。”

    后者冲她点了点头,不曾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让出门后的路来。

    大殿之前,有一人影伫立,那人听闻脚步声回头,是商昆。

    商昆看到她,接触到她投来的目光,同样略点了点头,侧身避到一旁,为她让路。

    帝寝居于皇宫至高至伟处,殿门自外打开,一人背满身熹微晨光而来,自帽沿垂下的素纱似是渡上一层金影,缓缓迈进。

    不防魏霆猝然开口:“来的正好,圣上口渴了,煮茶吧。”

    余玉意外抬头,冷不防撞入犹自一湾犹带盛怒,余波未平的冰潭,不由微怔,垂首称诺。

    内寝中静得仿佛无人,魏霆自吩咐过后便再无言语,既不落座,也未走近内寝,只是寂寂站在远处看余玉伏几备茶。

    釜中热汤已沸,余玉摘下帷帽,轻挽衣袖,一一舀出,再重新添上一注甘泉,静待泉水初沸,水雾浮沉时,她亦面无波澜,轻轻夹入几片呈深翡色的生叶,看着茶叶在滚水中起起伏伏,翻来覆去,她已在沉思。

    沸水的喧嚣,在静谧的宫室中显得分外清晰。

    余玉取了茶碗,细细舀出一碗碧清的茶汤,端了起身,按着魏霆的意思奉入内寝。

    拨帘入帐,拂开重重垂幔,越近越觉药气缠绵,烛火孱孱细弱,一如龙榻上风烛残年的卧病君王。

    嗒地一声,茶碗轻轻落到了龙帐以外,龙榻的边沿。

    余玉腰身挺得笔直,略略退开了几步,并不福身见礼。

    龙帐中的人似在静静打量她,并不伸手去拿那碗茶汤,余玉两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腰间,神情俨然不动,端的是坦荡大方。

    “你……是林家幺娘?”

    “是。”

    她答得掷地有声。

    “很恨朕吗?”

    “当然恨。”

    她答得斩钉截铁。

    “可想杀朕?”

    “……”

    余玉一滞,随即敞亮点头,道:“想杀!”

    龙帐中的人缄默不语,不知是对她般作答生出了何等感想,沉吟了片刻,衰老的声音透着气弱,再度在这空荡的帝寝中低低响起。

    “这十多年来,想必你吃过很多苦吧?”

    这一次,轮到余玉无话。

    “早知如此,当日何必苦苦苟活下来,随你的父母祖亲一同赴死,不好吗?”

    余玉目光乍然一厉,脱口而出:“正是为他们,我才要不惜一切去活!”

    “哈哈哈……”

    低低的笑声无比苍老,发出时也无比艰难,似乎牵连着肺腑,带得咳嗽连连。

    “这般的说辞可不怎么新鲜,他们长辞人世,至此你多灾多难也好,福大命大也罢,与死了的人何干,又何须你来替他们活?”

    “编这鬼话来骗自己的吧,哄骗自己继续苟且偷生?”

    他每说一句,余玉交叠在腰间的手便愈捏紧一分,手背都似要被指尖掐烂了。

    “不愧是人主,这般境界,当真是超然物外。”

    魏霆不知何时进来内寝的,见余玉神情不对,分明是被戳中了痛脚,竟被这样三言两语弄乱了心神,一时叹息一时怒其不争。

    “不知有多少条人命过了圣上的手,别说灭族区区一个广陵林氏,哪怕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岂非照样只手遮天,是说捏断就捏断?”

    他的声音冷如凉泉,余玉心头一窒,登时被冰得清醒过来。

    “圣上是凭着什么来指教我?”

    魏霆话中一点,她瞬时领会其意。

    “那几年里,我与外祖父隐身在乡野,犹能耳闻,这天下九州还有何秩序可言?”

    “朝廷压不住各州部盘踞的各大世家,王侯豪强的部曲日益壮大,势力膨胀便野心大涨,互相进犯,侵吞倾轧,农民无依,这地都搜刮到了何人手里,赋役苛重,又是何人节节拔高,这天下在你手上祸乱不休,永无宁日,先贤明君岂非都要为你羞愧而死!”

    此话一出,余玉本以为皇帝会暴怒,不想他却相当平静,只是平静的时间格外长了些。

    良久,帐中的人似乎躺了下去,双眼盯着头顶悬落的玄色九爪祥龙纹带,忽而问道:“你们,可有兴趣听朕讲个故事?”

    “我自少年时,便有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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