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风脸色平静,一切如他所料,他从暗夹里抽出了一份文件袋,是前儿不久华源的董事刚刚送过来的文件,让他帮忙交给宁正国,顺便还征求了他的意见。
他哪里懂得了这些,当时只随口问了句,华源他们更想把地卖给谁。
东源叶家本就是临时起意,招投标的文书都是赶着投标截止点才送过来,里面错误一堆,不仅出价低,还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公开压价。
华源自是不愿意,只是碍于叶宁两家的关系,一句话叶没多说,只把资料都交了上来,让他们自行斟酌。
虽说隔行如隔山,但到底从小耳濡目染,一份标书的好坏他也是能够分得清楚的。
东源做的标书那简直是不堪入目,就连基本的价格和时间都能弄错。
相反,封远交上来的,无论是面积,还是价格,还是预算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四位,就连里面文字的使用都是用心至极、极尽斟酌。
陈之淮明显注意到宁江风在犹豫:“华源这快地,宋萱跟了两三年了,你可想清楚了。”
他没由地叹了口气,伸手开了空调。
现在天气才刚刚热起来,早晚还是很凉快的,可他心里总觉得燥热烦闷。
冷气将他的指间吹得凉凉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儿夜里崔女士说过的话。
“之淮,我有时候觉得我真没用”
他极度的痛苦无助,那曾经神采奕奕的剑眉星目全都扭曲在了一起,连那鲜红的唇都在颤抖着。
到今天才发现,所拥有的一切,原来全部都是宁家给的。
“我今儿才彻底明白,我这辈子都逃不掉的,我生是宁家的人,就连死也必须是宁家的鬼”
他这副躯壳永远都不属于他自己。
他那呆滞的目光,如同行尸走肉般,面无表情地看着帝都CBD街头的车流人海。
六七点的地铁口,依旧人来人往,无数从格子间下班背着大牌包包的北漂,为了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不得不又挤进了那又窄又小的地铁里。
下班了以后,属于他们的生活才算是真正开始。
“说真的,我还挺羡慕他们的”
陈之淮看着跟宁江风从小一起长大,却从没见到他这个样子。
何为羡慕?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偶遇不顺,所得的感慨未免太过轻易简单。
“江风,你还太年轻了,你所站立的起点,已经是大部分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重点,这世间本没有十全十美万事胜意,你所失去的,在他们眼里其实一点儿都不算什么”
他颤抖着颤了颤双眼,沙哑着声音,低沉地开口说道:“爱情和自由,本就不值一提,风一吹也就散了。”
“更何况,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他无奈而自嘲着扯了扯嘴皮勉强地笑道。
“江风,宋萱一路走到现在,真的吃了太多的苦了,喜欢对于她而言,实在太重太大了,她要不起的”
陈之淮认识宋萱的时间,几乎只比宁江风少了几个月,可局外人永远比局中人清醒。
这个圈子里,他就没瞧见过,有谁当真娶了位普通人家的女儿。
一切到头来都是利益最大化,就连宁江觉手握重权,统领江河集团几近二十载,是宁家能够做得了主的人,他的婚事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够自己去选的。
“等到了林家,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些文件交到他手里,跟他说我今晚不回去了,叶家要了这块地”
“江风,你可要想清楚了后果”
陈之淮私心还是想帮宋萱的,不然也不会费劲在宁江风面前说这么多。
只是他还是不懂她。
“之淮,我能帮她的只有这些了”
他的语气极尽悲哀,宁家不会随便出手去帮一个外人,崔文皙觉得她不配,宁正国只想明哲保身,他比谁都清楚明白。
陈之淮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进去。
他能为宋萱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宁家能够经历几十年的风雨仍旧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不会随随便便出手帮任何一个外人,崔文皙觉得她不配,宁正国只想明哲保身。
“但愿她不会恨你”
在陈之怀眼里,宋萱只爱她自己,这无可厚非,宁三不敢忤逆父母、背叛家族,宋萱想要的偏爱,宁三永远给不了,也承担不起。
即使他已经竭尽努力地想要做好一切,就差把心给捧到宋萱面前。
可是他不知道啊,她要的永远都不是这些。
宁江风到的时候,林婉仪一个人裹着件披风,站在两个大红灯笼底下。
红灯笼里透出来的光底下,她的小圆脸平和温润。
见到宁江风从车里出来,她的脸上才明显有了喜色。
昨儿发生的事情,她都听说了。
她了解宁三,宋萱出事,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夜里,大哥刚从宁家回来,她跑去书房,缠着大哥林致诚问了许久,才从他的口里得知,宁三被他父亲喊道院子里罚跪。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都能猜出一二了。
这不今天一早醒来,就跑父亲房里,让他把宁三喊家里来吃顿便饭。
她知道宁三是倔脾气,还怕他不会来,却还是倔强地在门外等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
宁江风见林婉仪正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无辜。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林婉仪伸手从宁江风手里接过了礼物,转身递给了身后的保姆阿姨。
林家的院子比宁家的宅子小些,穿过前面的连廊,再经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后厅吃饭的地方。
林婉仪有话想对宁江风说,故意支开了身边的人,步子也迈得小。
“听说昨夜被你爸罚了一顿?”
他们俩并肩走着,林婉仪小巧玲珑,在家也没有穿高跟鞋,她的头顶也堪堪只能到宁江风胸口那一块儿。
每次她同宁三讲话仰着头都只能看见他那线条分明的侧脸。
宁江风嘴上噙着笑:“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你别多想,你爸那个脾气,我也只是担心你”
林婉仪虽然从小跟宁三相识,但没正儿八经的说上几句话。
她摸不准宁三的脾气,只好小心翼翼的跟他搭话,就怕惹他不高兴。
宁江风始终都没看她,只是轻摇着头,笑着调侃道:“我皮糙肉厚的,从小跪到大。”
“宋萱那边,其实——我可以帮你,小叔他——”
“事情已经解决好了,都结束了”
宁江风语气很轻,确实啊,都已经结束了。
林婉仪是真心想帮他,宁家不愿意帮,但只要她在,林家始终都会是他的助力。
见他拒绝得如此彻底,林婉仪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地瘪了瘪嘴。
他到底还是不想跟她沾上任何关系。
两个人刚穿过小花园,站在后厅外从小看着林婉仪长大的阿姨便快步走了过来。
老人家是第一次见宁江风,满心满眼的喜欢。
“这不是未来姑爷嘛,可算是等您过来了”
宁江风心里不大喜欢这个称呼,脸色很快冷了下来,淡淡地说道:“您弄错了,我不是。”
“阿姨年纪大了,你别在意”
林婉仪有些手足无措,湿润的眼睛抬眼看了看宁江风,便见他紧抿着唇不说话,知道他不会喜欢这个词,还千叮咛万嘱咐过家里的下人,不要乱说话。
可是这次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保姆阿姨,只得咬了咬牙,委屈往心里咽。
宁江风没说话,先她一步进了门。
林家的席做得用心,家里的厨子都是帝都城里的老手艺人了,样式也都做得极为讲究好看。
只是今夜他心情实在不好,今天一天没吃饭了,起先还有些饿意从腹部传来,现在都饿过头了,莫名觉得恶心。
勉强夹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了。
林婉仪的父亲是个正儿八经的儒家生意人,就连早年间赚的第一桶金,都是干干净净靠自己白手起家的。
林家家风严,林婉仪上面两个亲哥哥,能力出众,办事沉稳,品行端正,一毕业就进了自家公司从底层开始工作学习。
虽是富家子弟,却从未传出过任何的丑闻,品行检点,下了班就回家,就连请客吃饭都是选得那些素净高雅的茶馆。
这是崔文皙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亲家,万里挑一,绝无仅有。
直到是今天宁江风亲自来了一趟林家,才明白崔女士那眼高于顶的人为何会相中林家这个亲家。
吃过晚饭,宁江风在林家书房坐了一会儿。
林婉仪的父亲不是个多话的人,连带着林致诚林致雨凉两兄弟也不爱说话,林致诚陪着父亲下棋,林致雨和宁江风坐在一旁观棋。
他心里头有事,总沉不下心来,心浮气躁的,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神涩涩的疼,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生倦。
林家父亲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知晓宁三素日爱玩,能让他静下心来观棋已实属不易,两个儿子性格随他,跟宁三也说不上几句话,便让他先回去替他向家里两位问个好。
宁江风从书房退出来时,林婉仪正在门外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