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峰(一)

    慕成谙抖落了身上的雪,忙不迭的潜进墨金的卧房找画眉的工具,她自己没画过眉,但墨金那里却有不少螺子黛。

    墨金放东西很有讲究,一个古朴的梳妆台上有三个小匣子,一个放着几瓶白瓷罐,闻起来香的很,一个收着他束发的各色木簪,还有一个便放着螺子黛。

    她从中挑了一个,那东西短短一截,握在手中比划了两下,怎么都无法下手。

    盂南阙在她身后看着,最终沉默接过,问:“远山眉?”

    “啊,还有种类?”

    “......无妨,坐吧。”他将她按在案桌旁边的榻上。

    寒雪般泠冽的气味裹挟上来,慕成谙盯着他胸前交领出神。

    这人身上向来就两种色,一种绛红,一种惨白。自打荒境出来他好像就没有换过衣服吧,偶尔见他转换心情,穿的也是夺目的血红,很符合他的气质。

    “你为何总穿红色衣服啊?”慕成谙托腮,有些好奇,前世她也从未问过他这些问题。

    眉间微痒略停,盂南阙垂眸看她,淡淡道:“荒境多雪,数千年沉白一片,穿的夺目些,便觉得自己还活着,不至于和茫茫大雪一道被淹了。”

    双目对视,盂南眼中情意流转,盼望她说些什么。

    “那…”慕成谙挠头,神色古怪,“松花明黄色也行吧,还有菡萏之色你穿着也好看。这个红实在是太扎眼了。穿一次两次还行,日日穿未免太招人了。”

    盂南阙闻言神色一滞,勉强勾起嘴角,继续替她画眉,“主人说的是,不过我招人与否似乎也不碍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你如此引人注目,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了,身份一暴露,我还活不活了?”慕成谙嗔怪,瞪他一眼后又道:“你要小心一点,才能有以后啊。”

    自从今日拿到燕支剑后,她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心境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从此以后,有天门宗这样大宗门的庇护,她再也不会受到什么欺负。

    这一世,安心的当个牛逼漂亮的剑修目标就这么顺利的达成了!

    但是...

    慕成谙眼神幽幽的转到盂南阙身上,心想:这一世我可是要当好人的,你最好也别坏我都事。若你安分守己,给我当一世仆人,我说不定也可以放你一马,不将你送去圣地?

    不过,想到要将盂南阙一个人扔在成化药铺,她心里没由得一阵酸涩。

    他已经一个人被丢在荒境几千年了,现在不惑也不在他身边,他能适应吗?

    一旦开始当好人,操心的没用事儿也会变得越来越多。

    慕成谙轻叹一口气,仔细打量他后温声道,“明儿给你买身衣裳吧,帮你把这身换了。你还喜欢什么?今晚好好想想,我有钱,都能买。”

    盂南阙画眉正画到眉尾,眼睛不自觉被少女笑语盈盈的眉眼吸引,手随着心一起抖了一下,那黑线斜斜的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

    “画好了?”

    见他停了,慕成谙兴致勃勃拿过镜子来看他的杰作。

    一只大手忙扶着她下巴将脸转过来,“还没有。”

    “啊?”

    盂南阙低头看她,脸色有些难看,抿唇后道:“再等等。”

    说着,温热的触感扶住她右半侧的脸,盂南阙的大手整个捧着她,另一只手则用大拇指,轻轻的,钝钝的在她眉尾蹭着。

    他们二人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亲近过,不知是不是盂南阙的手太热的缘故,眼下二人离的极近,呼吸交缠间慕成谙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呼吸也又些急促,心跳更是跳的极快。

    她这是怎么了了?

    “怎么了?”他垂眸看她,但没有移开手。

    “没…没什么。”

    但盂南阙不信,右手手指在她脸上摸索了两下,蹙眉,“你脸很烫,莫非是在雪地里走了太久冻伤了?”

    “啊?是吗?是吧。”

    慕成谙受不了他温热的呼吸,将他的手拿下来,干笑,“画好了吧?画好出去吃饭啊,我饿了。”

    “等等。”

    “嗯?”

    “画的眉毛不是永久的,你得自己学会。”盂南阙将手中的螺子黛递给她。

    “啊?这么麻烦?”

    —

    姜山,槐安阁。

    “槐儿,你还不吃东西吗?”

    江无道拎着食盒立在她洞府外。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一醒来便听说了姜槐输了燕支剑,出现了紫金琉璃火的噩耗。他担心姜槐因此郁结难过,便托姜山望月洞的小厮去山下买了些凡俗吃食回来。他听姜冕说过,姜槐小孩子心性,最喜欢吃甜食。

    “吱嘎—”门开了。

    姜槐面无表情的站在两扇门框中间,身上的颓然与挫败之气难消难散。就连她最是让人看着心生欢喜的鹅蛋脸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江无道看着不忍,忙姜食盒递上去,“槐儿,这是你最喜欢的玉露团,快来尝尝。吃甜的能让人心情变好。”

    然而姜槐不为所动,眼神空洞冰冷,“谁让你叫我槐儿的?”

    “就…姜伯父,不,现在该叫师尊了。”江无道笑着上前一步,“师尊说今后要你我二人共修逍遥有情道,我见你的师兄门都这么叫你,所以我也便这么叫了。”

    “你我,逍遥有情道?”姜槐终于笑了,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爹究竟还想让我做什么?又要当圣女,又要当天魔之主,现在还要和你一起练逍遥有情道,怎么,他现在又想让你我效仿已故的荈成夫妇,去谄媚那避世百年的仙人族青阳氏吗?”

    “槐儿!你在胡说什么!”

    姜槐将心中的怨恨一吐为快,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都说出了些什么。姜冕怒气冲冲的疾步走来,当即一个巴掌甩过来,教训道:“祸从口出!”

    姜槐被打的一个趔趄,捂着脸被江无道扶住。

    “槐儿....”

    姜冕这一巴掌力道极大,打的她头晕目眩,嘴角溢血。

    “师尊......”

    江无道欲言又止,竭力平复着自己听到的心情。

    天魔之主?

    槐儿要当天魔之主?他们莫不是要去荒境?

    可他看向身侧的少女,果断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姜槐自幼体弱,灵力远不如姜茸。师尊不会让她去荒境的。

    既然如此,莫不是…天魔已经出世了?

    江无道眼珠子陡然睁大。

    姜槐先是难以置信的望着姜冕,见他没有任何愧疚之意后沉默的擦掉嘴角的血,一声不吭进了自己的洞府,没与门外的二人说一句话。

    姜冕神色阴沉,本想再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独苗,可碍于江无道听到了不该听的,不得不做出无奈的模样,笑着对他道:“那孩子从小被惯坏了,没拿到燕支剑便郁结于心,夜夜噩梦。今日竟然将梦中胡话说了出来,无道,你可千万别当真。”

    说罢姜冕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便走了。

    梦中胡话?

    江无道蹙眉立在姜槐洞府外久久才走,随他一起离去的还有另一道身影。

    —

    慕成谙带着盂南阙去成衣铺逛,将他送进去裁制衣裳时,她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掌柜的闲聊。

    “瞧姑娘的模样,是个修士吧?您手上的赤血剑当真是漂亮啊。”

    赤血剑?

    慕成谙把玩着她手中的燕支,笑的漫不经心:“老板慧眼,为了这把漂亮的剑,我差点豁出半条命去。”

    “呵呵。咱修界就需要您这样的人才。对了,您听说了吗,近日西陵三万里外的梵音山出了个怪物,好像是只鬼车,西陵边境的百姓们都被它吃了。据说那东西还是只淫鸟,专挑貌美女子下手,天门宗已经排出人手去镇压了,但好像无功而返啊。”

    “鬼车?”慕成谙皱眉,然后摇头,“鬼车那种古兽,早在几百年前就灭绝了。连妖族都没有保留下鬼车的遗种,您说的这鸟,许是被操控的。杀它没用,得找道背后的人才行。”

    掌柜的见她分析的头头是道,连忙竖起大拇指,“行家啊,不知这位客官是哪个仙门的明珠,又拜的哪位师尊?”

    慕成谙笑着不摆手,得意的翘起二郎腿,“咳,我拜的不过是天门宗揽月峰的陆鸣秋,没什么了不得的。”

    上一世陆鸣秋可是有名的天才,做她师尊,也不算埋没了她。

    她正等着恭维,谁知掌柜的还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甚至一脸鄙夷和惋惜,“可惜了哦,你跟谁不好啊,怎么偏跟了他?那更是个不着调的风流浪荡子。”

    嗯?

    “怎么说?”慕成谙放下脚。

    掌柜将算盘拨弄的“啪啪”想,吊起眼眸,“呵。你怕是刚来我们这西陵大地吧。当年可是有一出最著名的二徒争一师的戏码。其中的主人中分别是圣地先圣女孟扶光、圣地月主师珩之,还有一位便是这揽月长老陆鸣秋。”

    “而且当年啊,这陆鸣秋也不是什么长老,只是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无人问津,无人管束,是先圣女点拨了他,将他带回圣地养了一段日子。原本是好心,谁知这陆鸣秋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狼崽子,见不得圣女的大徒弟,也就是月主师珩之与圣女亲近,仗着自己修为强些,常将那圣地月主打的鼻青脸肿,最后被圣地赶了出来。”

    “啧。他也够直接的,寄人篱下还不乖乖的,这被赶出来岂非成丧家狗?”慕成谙嫌弃的吐槽。

    “哎!奇怪就在这里。”掌柜神秘兮兮的规整算盘,脖子往前一探,说书一般,“你猜怎么着?你师尊虽然被赶走了,但先圣女放不下他,便在圣地神嶷山脚下搭了个竹屋给他,继续助他修行。二人时常在那茅屋中…咳,你懂的。”

    慕成谙一怔,然后了然的点头,“那这也算两情相悦了,这也不能说他是浪荡子吧。”

    “若真是这样就好喽。”掌柜的鄙夷的摇头,“你那师尊修为越高,心思也就越野。再加上他模样又好看,来追他的女修数不胜数。而他呢,亦来者不拒。可圣女是何人?那是我们整个修界孚日泽的守护神,是连魔尊都要卖个面子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立即与他断了关系,彻底断情。再然后,百年前大战,圣女于姜山剑阵中消失,最后一刻命月主师珩之顾好苍生和陆鸣秋。那时你师尊啊,还不知道在哪呢。”

    掌柜的说完,心满意足的欣赏这位客官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

    每次有外地人来,只要一讲这个故事,总能看见对方脸上愤怒的表情。

    打死渣男嘛,那可是普世法则。

    “咔嚓——”

    慕成谙愤怒的踩断一只凳子腿。

    掌柜的了然一笑,拨弄算盘,“小友啊,我也劝你一句。选师尊之后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像你长的如此貌美的,说不定手把手教个剑,就叫人家占去便宜了啊。对了,损坏凳子一个,除这身衣服外外加三个灵石,一共三百零三块灵石。”

    慕成谙本心中蹭蹭冒火,接过硬生生被“三百灵石”梗在心口。

    “我买什么了就三百灵石?你这是黑店吧?”

    “哎呦,哪敢啊。你自己看看你身后小郎君的俊俏模样,这衣服就好像为他量身定做似的,你好意思让他脱下来?”

    盂南阙不知何时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慕成谙回头,见他试了一身兰苕色长衫,正芝兰玉树的站在她身后。这衣衫本没有腰带,是她看不惯他病弱松垮的模样,硬是在他腰间系了一条两指宽的玉扣带,将紧瘦的腰身勾勒出来,外面配了同色的外衫。

    这么一看,还真是好看啊。

    慕成谙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当即将陆鸣秋的事儿抛诸脑后。

    她爱美,自然也喜欢美人儿。

    “行吧,三百就三百。还有其他款式吗?再拿几身给他试试。”慕成谙将沉甸甸的灵石袋一扔,掌柜的立即鞍前马后。

    最后二人各自填了几身新衣,提着大包小包去聚仙楼吃饭。

    “你明日便要拜师了吧。”

    盂南阙倒了杯茶,移到她面前。他想知道,她该怎么将自己带进去。

    盂南阙一句话成功让她嘴里的狮子头变得索然无味。

    “嗯。”她端起茶一饮而尽,闷闷道:“要去拜老渣男为师了。”

    盂南阙方才也挺到了那掌柜的说的话,当即蹙眉,正要告诉她不必担心他会在她身边保护。慕成谙却先快他一步,摆摆手,“算了,别提他了,你快尝尝这个狮子头,这家的肉食做的可好吃了,我最爱吃肉了。”

    慕成谙似乎很会哄自己开心,两颗红烧狮子头下肚,当即笑的眉眼弯弯。

    盂南阙不由得被她的笑容感染,拿筷子将碗中的狮子头那筷子夹开一半,将一半大的放到她碗中。

    “咦?”慕成谙诧异。

    “怎么了?”

    “你现在对我蛮友好的啊。”慕成谙吃的两腮鼓鼓,笑着揶揄他。

    盂南阙也罕见的笑的温柔,挑眉,“你对我也不错。”

    让他免受极寒之境的苦,为他置衣,还一直留在他身边,他已经开心不少了。

    这是二人有史以来吃的最愉快的一顿饭。

    慕成谙拍着肚皮,和盂南阙在天街上的玄武大道中走着。

    这个时辰人来人往还不算少,她提溜着打包给墨金的炙羊肉,百无聊赖的晃着,眼神却早已被街边小贩卖的新鲜玩意儿勾走了。

    她小时候从没有过玩具。就连柳条编成的蚂蚱都会被慕如意抢去,更别说其他稀罕玩意儿。而前世她汲汲营营,如履薄冰,满心都是追名逐利,早早没了玩乐之心,更是没感受过这种快乐。

    “做好人真好啊。过的舒坦,不用提心吊胆。”

    盂南阙偏头看她。

    她感叹了一句,然后拽着盂南阙去看打铁花。

    火树银花一敲便自上而下撒了满地,像极了璀璨绚丽的繁星降落人间,带着灼热的气息。

    盂南阙没见过这种东西,以为这火会伤了他们,掌心弱水蠢蠢欲动,即将要将其浇灭。

    “诶,别呀。”慕成谙忙摁住他的手,给他普及凡世的习俗,“这个叫打铁花,他们这些人都打了许多年了,只要我们靠的不太近,这火就伤不到我们。”

    说这她又带着盂南阙看喷火表演,“还有这个,这是喷火表演。这些人都是凡士,不会修炼,但却能做出着许许多多巧思表演。有意思吧?”

    盂南阙沉默的看了会儿,然后不动声色的弯了下唇角。

    “想笑就笑啊,干嘛这么矜持。”

    慕成谙见他一副肃然端庄的模样,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天魔身份,当即伸出手,出其不意的在他腰上袭击。

    她记得这人身上是有痒痒肉的。

    果然,盂南阙腰身一激,差点蹦起来。他也没恼,只是脸上带着些克制的笑意躲着她的手。

    二人就这样打打闹闹的回了成化药铺。谁知一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对劲。

    盂南阙下意识挡在少女身前。

    “墨金?你可有事?”慕成谙暗暗观察四周,掌中蕴剑,蓄势待发。

    屋里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墨听见动静,急匆匆赶来,还摊着一双血红的手。

    他一见慕成谙立刻急道:“快进来帮忙,你那朋友快死了!”

    朋友?

    慕成谙和盂南阙对视一眼。

    她有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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