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一)

    慕成谙睡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将魂归混沌,变为这世间的一缕幽魂,无法为自己的报仇,无法为自己正名。

    在梦中她还想到了盂南阙。

    她竟在梦中对他心生愧疚,她怪自己,怎么会视天魔为洪水猛兽,明明是这些修仙正道不给他们活路。

    可盂南阙最后去哪里了呢?他怎么到她死都没来?

    不过她很快便忘了盂南阙,她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

    妄念海的水不是一般的冷,那下面连接着冰川,一旦海水蔓延,能够将无数生灵冻死,可她现在所处之地却无比的温暖,甚至还有花香。

    她已经不在妄念海里了,她在哪里?

    “娘,阿姐,你们快来看,成谙好想要醒了!”

    慕成谙被一道聒噪的男声吵醒。恍惚之间睁开眼,只见逆着光,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往门外走。

    好熟悉的声音。

    “你叫唤什么?没醒的人也被你吵醒了!”柳兮儿嫌弃的拍了儿子一巴掌,“出去帮阿南砍柴,不要在这里捣乱,顺便把你那花痴阿姐换进来。”

    “哦。”少年被母亲骂了也没有甩脸子,反倒是乐呵乐呵的跑出去,将柳茗欢乐进来。

    “怎么样?她这左臂还能接上吗?”柳茗擦干手,一脸红润的走进来。

    柳兮儿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十分嫌弃,没好气道:“奇怪的就在这里。刚捡到她和阿南的时候,她这左臂已经叫海蚁啃咬的只剩白骨了。不过这三个月照看下来,她这胳膊竟然像再生了似的,我方才一探,这条胳膊竟然完好无损了。”

    “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事?”柳茗自小生长在眉山,尽管阅书千万,但遇到这等异事,却也十分震惊。

    她忙走过来查看,很快,慕成谙便感觉到有一双半硬的,生满老茧的手在她左臂上捏来捏去。

    慕成谙:“...”

    “你们...是...谁?”

    “娘嘞,我一捏把她捏醒了!”

    柳茗被她下的一惊,“啪嗒”把拎起来的胳膊掉了回去。

    “唔。”慕成谙痛苦的嘤咛一声。

    “去去去,你也滚出去,别在这里捣乱,也别去骚扰阿南。”

    柳兮儿再看不下去,一挥手把女儿也撵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慕成谙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虚弱,挣扎着想起身:“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柳兮儿当即按住她,“孩子,别动。这是眉山柳家,我是眉山的守山人,我儿子叫蔺长风,你还记得吗?当初在西陵,他被他那狗爹打得去了半条命,是你的朋友救了他。”

    “蔺...长风?这里是,眉山。”

    “对,那傻小子就是我儿子。你放心,这眉山地势险峻,山脚还有瘴气,除非我们自己想出去,否则外面的人很难找过来,你安心在这里住着。”

    柳兮儿的话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慕成谙紧绷的脊背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多谢。请问是谁救我来的,我可有同行之人?”

    —

    盂南阙砍了五捆柴火,坎的右臂都要废了,才算完成了那刁难小娘的任务。

    “砍完了?”柳茗嘴里叼了根草,无赖般的在他身边晃悠。

    盂南阙左臂不能动,周身力量也被封住,暂且不与她一般见识,默默把柴火垒好,面无表情:“她醒了吗?”

    “天天问,天天问。你都问了一百多天了,都问不腻吗?”

    柳茗在这个叫阿南的男子身上没少挫败。一百天了,她竟然都还没捂热这块冰凉的石头。

    想她柳茗,自幼在眉山可是从无败绩,追她的人能绕着眉山转十几个圈,她还是第一次在一个男子身上翻了船。

    盂南阙见她眉梢吊起,知她又想用合欢宗的那套法子捉弄自己,当即转身欲走。

    “她醒了!”

    柳茗剑见留不住他,手里的情丝绕也没了用武之地。竟然着急忙慌的想用那榻上女子的消息留住他。

    果然,盂南阙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带我去见她!”

    慕成谙正被柳姨扶着喝药,门外乌泱泱来了三个人。

    先进来的是一脸喜悦的蔺长风,随后是有点小别扭但还算友好的柳茗,最后...

    慕成谙睁大眼睛,最后竟然是一身粗布麻衣的盂南阙?!

    “你...”

    盂南阙不让她看见自己这幅样子,但又不得不这样站在这里,只能淡淡偏开头,假装自己还如之前一样。

    “好了。谙谙醒了,阿南你也能安心了。谙谙,你可知,那妄念海海水冰冻千里,死了不少天门宗弟子,就连几位长老都身负重伤。但阿南却带着你游上了岸,我们捡到你们的时候,他都快被海蚁啃食干净了,你却只伤了一条左胳膊。”

    柳兮儿说到这里,再次神色凝重的看向盂南阙。

    这个人的来历,始终没有交代。

    慕成谙已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不对。她向盂南阙点点头,随后向柳兮儿托出二人的身份。

    “柳姨,希望我接下来说的话不会吓到你。孚日泽传言,天魔已出荒境,天魔之主将带领天魔祸乱三界。他便是天魔,我便是天魔之主。”

    慕成谙说完便等待着柳家一家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不过却未如她预料那般。

    先是蔺长风呵呵一笑,遂即挠了挠脑袋,“阿姐,我们再去给成谙踩点药吧。”

    柳茗接腔,“走走走,一定是我没治好。不怕,再来一遍。”

    倒是柳兮儿身为人母更稳重些,但也只是稳重了半刻,随后便笑着摇头出门:“罢了罢了,你们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吧。先在眉山安心住着,我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

    “诶,柳姨?”

    柳茗一家人已经走远,不再回应她,将房间留给她和盂南阙。

    “怎么都不信我。我没想撒谎啊。”慕成谙懊恼。

    盂南阙看她这幅样子,没忍住将镜子递给她,在她面前照了照,又指指自己,“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换谁谁能信我们是毁天灭地的天魔和天魔之主。”

    “我是这幅样子还能理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快死前,你一直都没有出现。”

    慕成谙的话中有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怨。

    盂南阙听着一怔,随后默默在她床沿边坐下,语气放轻,“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慕成谙看着眼前粗布麻衣的人,心里百感交集。

    她发现,无论哪一世,陪在她身边的人都有盂南阙,这便是宿命吗?

    不过此刻,她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

    从此以后她就和天魔绑在一起了又怎么样?她不仅要做天魔之主,她还要和天魔联手,将这修界搅个天翻地覆。

    想到陆鸣秋最后的话,慕成谙感觉体内的血液再次奔腾。

    她强行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罢了。我门当主人的,不会轻易和仆人计较。你且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怎么会被蔺长风所救。”

    —

    “你是说,是墨金安排了这一切?”

    慕成谙稍微有些震惊。在她眼中,无论是上一世的墨金,还是这一世的墨金,都是个只会看病的老情种。他为什么会插手这些事?

    “我一开始也没有细想,直到来眉山的这段时间,蔺长风告诉我,墨金与他一直都有联系。甚至在妄念海之战那一日,是墨金传信于他,让他等在眉山下面的沱沱海。那里与妄念海的一支水系相接,我便是带着你,从那里游来的。”

    “嘶。”慕成谙感觉脑袋突然传来阵痛。

    “没事吧。”盂南阙扶住她的手。

    “没事。”慕成谙摇头,视线下滑,却看见他空荡荡的左臂袖管。

    她忙抓了两下,果然什么都没抓到。

    “你的左臂呢?怎么回事?”

    盂南阙垂下眼眸,轻轻摇头,“没事。过几日就长出来了。”

    天魔有再生功能,慕成谙是知道的,但尽管如此,她看着空荡荡的袖管,还是心里一缠。

    “什么没事。你不是天魔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那日妄念海你究竟去了哪里?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盂南阙看着她为自己焦急的神色,竟然浅浅的勾了下嘴角,默默抓住带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一侧,“对不起,那日我去了酆都鬼蜮,想把不惑带出来,结果却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的胳膊...”

    盂南阙默默看了眼自己的左臂,“天魔之主身死,天魔也会被赶回荒境。那日你奄奄一息,生命精元损耗极快,神袈树感知到天魔之主将死,便将我的禁制加强,想强行把我带回荒境。而我不愿走,我的身体便在海底撕裂,眼下你正在慢慢复原,我的伤口也在与你一同恢复。没事了。”

    “身体,活生生的撕裂?”

    慕成谙不敢想象盂南阙在冰冷的妄念海底是如何拖着残躯把她送上岸的。她心里只觉得,真狠,他们这些人与神真狠!

    盂南阙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忍不住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用完好的右臂将她拢住,“没事了。都过去了。那时我以弱水的形态才得以进入妄念海,挥刀断水水自流,也没有很疼。”

    “你胡说,怎么可能不疼。”慕成谙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瓮声瓮气的,“我的左臂被海妖扎了个对穿都快要疼死了,何况是将左臂生生撕下去。神袈身为仙王,也过于残忍了些!”

    这是慕成谙第一次为他抱不平。盂南阙眸中亮光一闪,把她抱的更紧了些,言辞竟染上笑意,“谙谙,你为我着急,我十分开心。”

    慕成谙也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一时羞赧,从他怀里退出来,“我们之后怎么办。我没了剑,你也一身伤,除了眉山,我们似乎无路可走了。”

    “那便留在这里。”盂南阙也退开一些,守规矩的不再抱着她,从怀里拿出一卷地图递给她,“眉山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慕成谙接过地图,上面山峦走势十分复杂,她也看不懂,只能蹙眉问,“什么东西?”

    “金崤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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