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三)

    眉山是个妙处,位处陀陀海中心,山脚是一片可毒倒高阶修士的瘴气林,山腰重叠着看不清的云雾,山顶是一处守着山灵的大阵。是个易守难攻好地方。

    柳茗扶着慕成谙登上祭祀山灵的祭台,海风凛烈,慕成谙已经咳嗽到直不起腰。

    柳茗瞥了一眼,掏出几颗丸药,递过去,“诺,吃了。”

    慕成谙默了一瞬,接过丸药吞了下去。

    “你想做什么。”

    柳茗未答,却扶着她坐在避风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完你就知道了。”

    说着柳茗自顾自的开始讲她的故事。

    “一百年前,这里曾经是妄念海的一部分,眉山也不叫眉山,而叫梅山,当时的梅山守山人是一位散修,能以梅花画卷制作迷阵,将整个梅山掩入茫茫大海,避免有心人攻击。”

    “梅山是个好地方,灵气丰足充沛,漫山遍野皆长满灵草,当时的梅山子民尽管不修仙,也能长命至两百余岁。”

    “但是,这个平静很快被打破了。”

    柳茗吸了吸鼻子,“当年姜山的山主姜晚为复活他的发妻,竟然解开了姜山封印时魔的大印,与时魔交易,自愿献出一半生魂,求时魔颠倒时空,救她发妻一命。当时圣地最先发现时魔结界异动,二十八星宿主宫跨域而来镇压,却无济于事,时魔已出,无力回天。”

    “无济于事?”慕成谙蹙眉,“什么意思。”

    柳茗轻轻一笑,“你先听我说完。”

    “时魔答应了姜晚的请求,以姜晚养子的一条人命祭天,又夺了姜晚一半生魂,替他妻子逆转时空十五年。然而就在逆转将成时,圣地赶到,孟扶光破了时魔阵法,却也被吸纳于其中,至此下落不明。世人都以为,先圣女以死挡住时魔,护佑修界,大义战死,整场大战死去的也只有姜晚和他的养子,但世人不知道的是,在梅山,也死了一位女子。”

    慕成谙对这个故事十分陌生,她不禁靠近柳茗,听她继续讲。

    “那位女子叫梅晚秋,曾是青阳仙山稷水学宫的一名女官,因帮助青阳氏一位公子向外界传递消息而被赶出仙山。梅晚秋心有大义,不忍看下修界百姓受苦,便以她所学,将流离失所、受人欺辱的散修统统收入这梅山,教他们仙法自保,久而久之,梅晚秋名声大噪,不少风流雅士慕名而来,这其中便有姜山的姜晚。”

    “姜晚对她一见钟情,二人渐生情愫,有了孩子。但是梅晚秋生性纯真,根本看不破这世间男子的狼子野心,她不知道,所谓真心爱慕,不过是想借青阳氏的密术身影双体救他的发妻。”

    “身影双体?”慕成谙心里狠狠一跳,妄念海海水侵骨之寒再次席卷而来。陆鸣秋杀她那日,也说过这件事,她眸色沉了下来,默默攥紧拳头,“你继续说。”

    柳茗不知她这部分的经历,只能接着说下去,“当年姜晚相与时魔交易,但又怕事情败露,天法宗与圣地会为难他的夫人,便四处寻找金蝉脱壳的法子,梅晚秋出自青阳仙门,便成了他的目标。而最后,也真的被他找到了方法。时魔逆转时空那一日,圣地诛杀时魔,阵法被破时,梅晚秋吐血身亡。”

    慕成谙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所以,梅晚秋成了姜晚发妻的替死鬼。”

    “没错。”柳茗点点头,不屑道:“我不知青阳氏这样的仙人族为何会有如此歹毒的法术,但事实就是,受伤主体的残魂一旦被投入次体,次体身上的神魂便会被吞噬,成为主体的替死鬼。”

    慕成谙感觉自己的嗓子意外的干涸,像是难以呼吸般的躁动。汹涌的恨意如同滔天巨浪,不断冲击着她心内防线。

    “你想和我交易什么。”她压着嗓子,眸色冷沉。

    柳茗神色也严肃起来,“我自幼在眉山长大,知道这山灵祭祀台下有一件宝物,我可助你得到它,但你要替我杀一个人。”

    “你说的宝物,可是一把弓?”

    “你怎么知道?”柳茗讶然。

    慕成谙偏开脸,答非所问,“你想要我杀谁。”

    柳茗见她不愿说,也不追究,只抬起眼眸,周遭沁满冰冷肃杀:

    “姜山姜晚。天法宗念他守护时魔两百年有功,将他的因果线安置在天法宗万心殿的长生灯内。我出不了眉山,所以我要你拿到金崤弓,杀上天法宗,毁去姜晚的因果线,让他生生世世不得为人,灰飞烟灭。”

    —

    陆鸣秋上门拜访蔺沉,还没等多说几句,蔺家家主便谦虚迎合,二话不说收拾行囊与他同赴眉山。

    陆鸣秋见他神色并无愧疚,不禁皱眉,“蔺家主,并不怕见到故人?”

    蔺沉打点鹤羽仙车的手一顿,神色微沉,但很快又笑呵呵的回过头,“长老说笑了,不过区区合欢宗弃徒,为了进我蔺家仙门这才使计迷惑了我,若不是天门宗此次命令,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又有何好怕?”

    这个蔺沉一身昂贵的仙织衣物,眉眼间依旧可见当年的俊俏模样,却想不到是个如此负心薄情的人。陆鸣秋别开眼,不愿再看。

    行往眉山的路很通畅,陆鸣秋近日心神不宁,免不得在车上补眠,隐约间听到血鸾在叫,一睁眼,只见血鸾嘴里叼着一封信。

    陆鸣秋展开来看,上面只有几个大字,“扶光将醒,不日速归。”

    她要醒了?

    陆鸣秋拿着信纸的手微抖。

    可他不敢去见她。

    若是师傅知道他为了救她,曾设计欺瞒一个小丫头,还差点将无辜弟子斩死于太阿剑下,会不会就此都不愿再见她?

    这个师珩之,分明是故意的。

    陆鸣秋头疼欲裂,将信纸堙灭在掌心。

    信纸堙灭的瞬间,师珩之这边也有所感应。

    俊美年轻的男人微微勾起唇角,敛尽神色中的恨意,等再抬眸时,已是一番柔色注视着床榻上的女子。

    “师傅,你何时能醒来。我真的很想你。”

    师珩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许是忍耐了上百年的思念无处发泄,他终于不再忍耐,微微探出身子,在沉睡之人的唇上落下一吻。

    “等你再醒来,我便带你回圣地。以后谁都不能见你,不能伤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昏迷中的人始终沉默,不给他一点反应,但心脏的跳动却比往前剧烈许多。

    师珩之注意到,轻轻一笑,往后日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圣地遡风殿只住两个人,圣地众人觉得疑惑不妥却不敢言。

    而远在万里之外的眉山,慕成谙身体也逐渐恢复,已经能与蔺长风对招拆招下一整套剑谱。

    “小五,你的剑法真的很不错。”蔺长风喘气,身上的布衣已经被汗打湿。

    慕成谙也抬袖擦了擦汗,微微摇头,“还不够。”

    以她现在的实力,杀了陆鸣秋和沈知拂还不够。

    “也许吧。”蔺长风眼中羡慕,给她出主意,“许是你现在没有趁手的兵器,若是有上古法器,我保证,你的实力能比现在强百倍万倍。”

    “上古法器...”

    慕成谙与一旁摘菜的柳茗对视了一眼。

    她们原本计划今夜去取金崤弓。

    蔺长风说完便走了,说要去冷泉找盂南阙,近日他俩总一起去冷泉泡澡。

    “你们俩,一起泡澡?”

    慕成谙有点蒙了,那个小天魔什么时候如此平易近人了?

    “我和你一起去。”

    她立刻将木剑放下,要随蔺长风一块去。

    然而蔺长风的脸却唰的一下红了,立刻双手抱胸,“我知道我长得不差,但我早已将你看作自己的亲妹妹,更何况你已有小阿南,就不要染指我了吧。”

    “...”

    慕成谙和柳茗同时翻了个白眼,扭头便走,将他仍在身后“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

    冷泉是眉山疗伤的圣地。

    蔺长风被他老子打的半死之后,常常需要泡在冷泉中恢复身体机能。慕成谙察觉到盂南阙近日也总去,心里有些放心不下。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心中为他空了个不大不小的位置。

    越靠近冷泉,周遭的灵气便越充盈,但温度也就越低。

    慕成谙怕冷,随即调动体内的紫微天火,帮助自己的取暖。

    慢慢的,水流声渐渐变得清晰,她判断自己已到了冷泉。

    “盂南阙?”

    她叫了一声,却无人应答。她又叫了一声,只听水声泠动,她顺着声音找过去。

    冷泉四周湿雾濛濛,她看不清路,只能一深一浅的走着,嘴里不断唤着他的名字。

    “谙谙...”

    一道虚弱的少年声音传来,慕成谙眉心一跳,再顾不得什么连忙跑了过去。

    她终于找到冷泉入口,只见一个少年背对她侧卧在冷泉一侧,墨色长发盘踞在水面,将他白玉无瑕的后背半掩。

    “谙谙...”

    盂南阙始终没有回头,慕成谙怕他出事,连忙迈入冷泉拽他,然而当她使劲将盂南阙扶起来时,只见回过头的却是一张青涩而纯澈的少年面孔。

    “你!”慕成谙大惊,一把推开他。

    “少年”似乎被她举动伤到,默默垂下眼眸,刻意压低嗓音,想要模仿之前的声音,“神袈的第四道禁制生效了,我...变小了。好几日了,变不回来。”

    他的声音一贯低沉,但现在却有几分可怜。

    “噗”慕成谙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不知道神袈的第四道禁制是什么,更不知道他身上究竟有多少道禁制,她只觉得眼前人的模样她从没有见过,但却莫名其妙的被他戳中不为人知的柔软之处。

    “这几日怎么不同我说,就自己扛着?”她声音不自觉放轻。

    盂南阙低着头,而后默默靠近,将额头抵在她右肩,声音闷闷的,“前天夜半突然变小的,我以为我自己能恢复回来。”

    慕成谙忍着笑意,抬起手将他扶起来,“那你恢复了吗?怎么也没找柳姨和柳茗看看。”

    “柳姨不在,柳茗总占我便宜,我不想让她看见。”

    “呵。”慕成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变成少年的天魔,实在太可爱了。

    “你笑什么,我变小了我们看上去也一样大。”盂南阙突然恶狠狠的抬头,像一只愤怒的小狼。

    “好好好,我们一样大,行了吧。先出来,冷泉虽然有疗愈功效,可一直泡在里面,你也不怕冻坏。”

    慕成谙一把将他拽了出来,发现他的左臂还是没有太恢复,那上面被海蚁啃噬留下的深深浅浅的伤痕,依旧看的人胆战心惊。

    她抬起手,在盂南阙疤痕上抚过,轻声,“疼么?”

    盂南阙睫毛颤了颤,摇摇头,“幼时在荒境,神袈总拿他身上的枝条打我,那些伤疤好了又有,我都习惯了?”

    “它打你?为何打你?”慕成谙皱眉。

    “不知道。”盂南阙在冷泉里泡的久了,吸了吸鼻子,显得愈发可怜,“也许因为天魔本身,就是原罪吧。”

    慕成谙瞬间双拳紧握。

    盂南阙见她神色越来越冷,见好就收,试探的拉起她的手,“好冷,我们回去吧。”

    冷泉底部是千年寒冰,换一般人早就冻死了,也只有盂南阙能在这里扛这么久了。

    慕成谙沉出口气,把所有情绪押回心底,与他双手交握,轻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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