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古道

    地下的黑夜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照亮前方的光芒忽得暗了暗,如同气息奄奄的火星子,撑不了片刻就全然熄灭。

    易子朔及时接住将要落地的萤石,边摩挲着石面上细小的裂痕,边在心中叹气。

    ——又废掉一颗。

    一路上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从乾坤袋里取出来的萤石无一例外都变成寻常无用的石头。而且他估量过,随着深入地底,这莫名的损坏来得一次比一次快。

    每当光亮暗下,总让他心生一种错觉:他们并不在地底,而是不知不觉走入了某种巨兽深渊般的口中,腥臭又粘稠的气息包裹而来,身处其中的活物根本避无可避。

    直到崭新的萤石亮起,将自身的光晕毫无保留地散开,才能开辟出一小片让人喘息的余地。

    明知萤石用一颗少一颗,但情愿被黑暗吞没得晚些。

    易子朔收起方才坏掉的萤石,目光投向绛月。

    由于心系同伴,两人几乎没怎么歇脚,早已离开狭道,相隔几步远,并行于异草怪石之间。

    从侧方看,她的面皮被照得冷白,唯有眼眸乌黑幽静,犹如萤石光亮外那片不可知、不可见的暗土。

    这条传说中的幽冥古道极不欢迎外来人,却是个山精野魅寄居的好地方。绛月似乎很能适应地底的黑暗,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换了一颗又一颗萤石……

    易子朔曾问过她囊中可有盈余,只收到无波无澜的两个字:“没有。”

    再仔细一瞧,眉目间分明透着些许微妙的嫌弃,应该很看不上他们修士这种“不灵光”的法宝。

    他只好作罢,但眼底的探究意味愈发浓重。

    脚下这段路顺畅不少,沿途的妖藤怪虫窸窣而动,像是在暗处窃窃私语,总算意识到闯入它们地盘的二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个悻悻地收枝敛爪。

    易子朔未能因此而松懈。

    地下虽有危险,但凭借师妹他们的本事,想找一个藏身之所应当不难……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带着伤一刻不停地深入地底?

    浓墨似的暗色遮蔽视线,唯有用双耳捕捉周边的异动。

    他侧耳倾听许久,忽得压低声音说:“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对方的气息隐藏得很深,偶尔泄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兽类趾爪触地,又飞快掠走,狡猾得让人辨不清方位。

    绛月闻言后脚步不变,心知不能打草惊蛇,只放出一丝白烟往外探去。

    在他们身后,阴冷的青苔遍地,泛出的每一点幽光都如同异兽的眼眸,悄然蛰伏,伺机而动。

    绛月轻啧一声,趁那缕白烟还未触及光点就飞快召回。

    越来越近了……是个棘手的玩意儿。

    以眼下的情形,她无意与之缠斗,侧目望了一眼易子朔,随后足尖点地,踏风而去。

    女子疾行的背影是未言明的一个“避”字,易子朔心下了然,却有些稀奇。

    她一路上嚣张惯了,一招一式没有半点作为伤患的自觉,就连探路都要与他争个先后。

    这会儿倒晓得要收敛……莫非是伤口终于被折腾得裂开了?

    易子朔不放心,仓促之间布下最简易的阵法断后。

    远处有两条路,就算他们不熟悉地形也明白毫无遮挡的大路去不得,最后都将目光投向另一侧——

    无数形态各异的石柱林立,挤挤挨挨,杂乱无序,聚成一座灰冷的幽林。

    绛月凝视前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假思索地决定:“进石林。”

    等他们两人赶到最近的一处缝隙前,绛月的气息已有些不稳。

    易子朔又听后方传来一阵怪异的嘶吼,是猎物挣脱了他的“网”,下一刻将要猛扑而来。

    他顺势将绛月推进石林,自己回身祭出一道灵符,震退了那只异兽。

    电光火石之间,能让人看清的唯有一双鬼火似的妖眸。

    进入石林后,可穿行的空隙更窄,黑气更浓,绛月不过移了两步,就踩上一片空荡。

    要知道,自从她来到地下,气运就跟着一落千丈,断不能一落再落了——

    鬼知道这下面有多深!

    绛月急切地想抓住身旁一切所能攀附的东西,地洞内壁上多的是坚硬的岩石,她五指成爪,伸向最近的一块凸起。

    谁知这一抓,近乎将那块“岩石”揉进手心。

    愣怔间,绛月已错失良机。嶙峋乱石飞掠过眼前,扭曲成一张张妖异古怪的石面,目送着她跌入无止尽的深渊。

    而接下来的一幕令她无比熟悉,仿佛梦境再现。

    腰际被一只坚韧有力的手掌握住,将她带入一个清净无垢的怀抱。

    易子朔另一只手紧缠着充当绳索的霁月长叶,晃荡中,他借着巧劲让两人在峭壁上稳住身形。

    虽然此刻只有半只脚踩在岌岌可危的岩石上,但他的心已不知不觉落在了实处。

    怀中人倒是淡定,遇险了也一声不吭,生怕有人来救她似的。

    易子朔低下头,看着绛月倔强的后颈,一时有些好笑。

    “怎地连岩壁都攀不住了?”

    身前是冷硬的石壁,身后是温热的胸膛,绛月几乎被夹在中间,本就憋屈得很,又被一句话给惹毛了。

    “呵……”她唇齿间溢出冷笑,“若不是进来时被人推了一把,我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摔下来。”

    闻言后,易子朔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勾了勾。

    他竟不知那两分力道也成了害她失足的“罪魁祸首”。

    “既是如此,那方才的……可否算作赔罪?”

    温和的吐息惹得绛月后颈发痒,她一个劲地往石壁上贴,就是不想挨着身后人,即便朝思暮想的霁月在旁,也没心思抓上去。

    而两人此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那点动静也瞒不过易子朔,眼看“绳索”又要乱晃,他不由得收紧手臂。

    掌下的腰肢颤了颤,蓦地安分了。

    这反应……是扯到了伤处?

    易子朔敛起笑意,召来萤石晕开光亮。

    只见洞口在遥遥远处,有如天上月。

    若放在平时,一路攀到顶对于二人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可如今几番折腾下来,连他都有些疲意,更别提绛月了。

    易子朔目光往下,随后说:“离洞底不远了,先去休整片刻,再作打算。”

    以眼下的状况,也就只得如此。

    绛月微微侧过脸,睨向他:“送我下去,勉强算作赔罪。”

    易子朔薄唇轻抿,低声回道:“好。”

    耳边风声掠过,双脚稳稳落在了实地上。

    她面色有所缓和,整了整衣袂,再将窝在手心的一团破布扔了过去。

    易子朔伸手接下,瞧着有些眼熟:“这是……”

    “陶婉婉包袱上的一截布,”绛月解释道,“当时就挂在岩壁上,碰巧入了手。”

    易子朔当然不会知道她在仓促间把这玩意儿看成岩石的蠢事,在得知三人的踪迹后他便打起精神:“看来他们也误入了地洞。”

    二人环视周围:山石堆叠,幽寂空旷,有条曲长的坡道绵延而下,不知通往何处,而他们势必要一探究竟。

    在下去之前,易子朔特地留意一眼洞顶。

    地下的精怪大多各占一方,从不擅闯有主之地,而他们入石林已久,那只异兽一直没有跟来,所以此地恐怕也是一座妖巢。

    一想到同伴的安危,谁也顾不得休息,皆步履如飞。

    坡道不长,只消片刻便踏上平地。待看清面前景象后,二人都有一瞬间的惊异。

    地面裂开一处缝隙,无数粗枝乱藤从中挤出,以纠缠的姿态一路攀缘,于高耸石壁上绽开一朵朵巨大的妖花。

    这样的庞然大物与山岩同色,近乎隐于其中,若不细看,还真难辨认出其真身。

    以先前的经历来看,上了年头的妖树妖花还是少招惹为妙。易子朔小心避开脚边的枝藤,将这座并不宽敞的石洞探过一圈后,已是眉头紧锁:“到头了,是死路。”

    绛月却很坚持:“找暗道,他们一定就在这儿。”她幻化出的白烟从未出错过。

    她又沿着石壁,一寸一寸地摸索,直到被一根扭曲的藤蔓挡住了视线。

    说来也怪,这妖物意外地老实,再怎样靠近都不为所动,俨然似个石雕死物。

    绛月随手往旁边一拨,底下又露出半截足有双臂粗的枯枝。

    这根倒是断得突兀,切口处很整齐,有些像剑痕。

    再顺着它的走势向上望去,一团灰暗的妖花遮住了她整个身影,花瓣层层叠叠,将花心包裹得极为严实,仿佛守护着最重要的命脉……

    有个可怕的猜测在心中渐渐成形,绛月为了观察其余几朵,往后退了几步,却撞上同样紧盯着妖花的易子朔。

    两人相视一眼,心知想到了一处。

    绛月随即去试探离得最近的一朵,虽然外表好似石雕,但质地偏软,被她拨开的那一瓣不消片刻便“活”了过来,一边像舌头般粘腻地扭动,一边包裹着她的手并作势往回收。

    这反应叫她愈发肯定人是被它们吞了进去!

    绛月不再收着力道,用双手扯开花心,见其中空无一人也不泄气,毫不犹豫地探向另一朵。

    易子朔则跃上高处,与她分开搜寻。

    此妖以活物为食,救人刻不容缓。

    这回绛月的运气不算差,撕开了第三朵花,最中间是紧紧闭合的花苞,隐约显出一个人形。

    破开最后一层阻碍后,只见到身着青衣的少年。

    绛月施术按向他的眉心,粗暴地将人唤醒:“陶婉婉呢?她在哪?!”

    吕青柏此刻满身都是妖花用来消化猎物的汁水,粘腻又恶心,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才稍微缓过神来。

    在绛月的瞪视下,他勉强撑起手臂,指了个方向:“快……快救……还有阿姐。”

    绛月正要过去,脚下的藤蔓猛然颤动,起伏如浪,可见对方被她的“夺食”之举彻底激怒,接下来只怕要躁动发狂了。

    她没功夫理会这些妖藤,只目不斜视地躲开,而身后还躺在花心的吕青柏可就要遭殃了。

    “绛月!”易子朔回头看她一眼,“护好我师弟。”

    那朵花悬于石壁之上,他离得更近。

    绛月咬了咬牙,只得妥协。

    吕青柏模模糊糊地瞅见那片红影又飘了回来,忽然很想知道现下自己看起来究竟有多虚弱,竟需要被一个弱女子护着?

    他试图摸剑,不料肩上一紧,瞬间被拉了起来。

    嘶……手劲还挺大……

    另一头,剩下的两人也被顺利救出。陶婉婉有修士给的符箓护身,只有衣裙上被花汁侵蚀出几个破洞,并无大碍。

    交缠的枝藤攻势不减,几朵完好的妖花似乎也有所异动,重瓣在张合不断。

    “小心,这妖物要放毒雾了,”吕青兰不知何时已经转醒,瞧着状态好些,至少能说句完整的话,“它当时被我们斩落大半妖藤,已是强弩之末,却藏了后手……就如眼前这般姿态。”

    他们的清净咒对毒雾无用,但如今有大师兄在,岂不迎刃而解?

    易子朔也从不让人失望,霁月幽冷的光亮向四处蔓延,清气如风,散尽妖雾。

    大片大片的花瓣似乎就此萎靡下去,但地上几根枝条仍在缓慢游走,暗中窥伺。

    吕青柏早已被绛月拽远,背靠石壁,浑身无力,但不妨碍他嘴上出谋划策:“师兄快祭真火,烧它丫的!动不动就装死,烧光了才能安分……”

    一旁的绛月先挑了挑眉——他师兄怎样想的她不知道,反正这一了百了的法子深得她心。

    易子朔目光一扫:刚被捞出来的三人中,两个强撑着精神,一个还昏迷不醒,的确要速战速决。

    火光乍起,凶猛的火舌飞快窜上高处,洞内的石壁映出妖影幢幢,从挣扎再到止歇,渐渐散出一种令人难以忽略的香气,由鼻尖一路飘进空空如也的腹中。

    陶婉婉便是闻着这股焦香醒来的,她环顾四周,见几位神色肃然,忍了又忍,还是决定问出心中所想——

    “这花……能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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