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

    纯熙小心翼翼的将糖人用手帕包好,放在胸襟内。

    裴行俨有些疑惑的瞥了她一眼,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和半月前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军营内不同,此时的马车内一片寂静。裴行俨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凑近纯熙身旁小声道:“阿趾,别担心,殿下只是染上了风寒,好好修养就好了。”

    纯熙扯扯嘴角想对他笑笑,但嘴角好像僵住了般,怎么都抬不上去。她有些心烦意乱的闭上眼,不再去看裴行俨满是担忧的双眸。

    她知道的,她明明知道的。

    行俨没有错,祖父没有错,玄感大哥没有错,阿昭也没有错,错的是她。如果她早一点察觉到玄感大哥的心事,如果她没有那么不理智的飞身前来找他,如果那一夜她没有睡着,如果......

    可是,这个世界最悲伤的事就是,没有如果。

    她不该因为玄感大哥的死去迁怒他人,尤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行俨,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很想对行俨笑笑,告诉他自己没事,也很像走出房门抱住祖父,自己没有在生他的气,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去见阿昭,可是.......

    纯熙咬紧了下唇。只要稍稍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她的心就会痛到无法呼吸。

    玄感大哥他,已经不在了啊。

    洛阳城内还是这样的繁华,春日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而那个会记得她讨厌苦,爱吃糖葫芦和蜜饯的青年,已经不再了。

    纯熙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终于,她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便欲跳下马车。

    裴行俨急忙拉住,有些生气道:“承趾,你在作甚,这样跳下去会受伤的!”

    纯熙脚步一停,握紧了门帘道:“我不去了,他的事和我无关。”

    裴行俨哀求的看向她,“承趾,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逝去的人已经离我们而去,但你要好好珍惜活着的人啊!太子殿下与你一同长大,你们的情分就如手足一般,不要再到失去之后,才会后悔了!”

    纯熙默默的咬紧了牙关,想起那个橘色少年。

    阿昭……

    终究是在裴行俨的拉扯下坐了回去。

    东宫。

    几月未来,东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高高的红墙将整个殿宇包住,院内的参天大树松松的靠在红墙上,为宫殿增加了一分生气。春日的阳光洒在争相斗艳的百花上,耳边时不时能听到百灵鸟的歌唱。雨后的天空流动着近乎透明的薄云,蔚蓝的颜色清澈仿佛蓝宝石般美丽。

    纯熙看向这熟悉的地方。明明只是几月未来,她却觉得这里变得有些陌生而熟悉。

    主殿的右手边是他的书房,他曾在那教她抚琴,左手边是他的寝宫,也是他最常呆着的地方。主殿后有个小花园,那里曾经是她和杨吉儿的天地,在哪里,杨吉儿要让她做她的第九十九个护卫......

    纯熙跟在裴行俨身后穿过一个又一个宫殿,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然后她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进门是一道门帘,上面画着大隋的山水画,她能清晰的记得画的最右角又一个小小的“昭”,那是阿昭亲自画的。再往里些,是用蓝田玉雕的玉桌,是阿昭十五岁生辰时陛下赏赐的。玉桌的右手边是一排书架,书架的正中间挂着一把精致的木刀,那是她认识阿昭的第一年送给他的。

    一切都和她走的时候一样,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冥冥之中发生了变化。

    越来越近了,纯熙已经可以闻到少年身上独有的草药香。

    纯熙低下头,看到了少年苍白的手掌。

    杨昭摆摆手,示意身边的人退下。裴行俨有些担忧的看了纯熙一眼,又看了看眼前面色苍白的太子殿下,摇了摇头也退下了。

    “承趾,最近还好吗?”杨昭坐起身来,微笑着看着她。几缕黑色的发丝从他的肩上落下,苍白的皮肤在阳光渲染下,更加显得仿若透明。

    纯熙微微点了点头,用一种极为客套的语气道,“回殿下,一切安好。”

    听到这句话,他心中满满的温柔又在瞬间被无边的失落所代替。他以为她愿意来看他,是已经原谅了他。

    杨昭琥珀色的眸子暗淡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凝固在唇边,费力地从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声音,“承趾,你还在怪我吗?”

    她的声音平静无澜,“殿下,臣怎么敢怪责您啊,您不是也说了,他是叛军,”提到杨玄感,纯熙湛蓝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怒气,“臣怎么敢怪责太子殿下呢?虽然太子殿下亲手射杀臣亲如兄弟的朋友。”

    杨昭一时气结,不由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纯熙似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又立即低下头去,那扇形的眼睫剧烈抖了一下,摇曳的阴影就好像濒死的蝴蝶一般。

    杨昭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拽了一把,他琥珀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受伤,若是在以前,她早就担心得开始唠叨了,可是现在……

    好像……有什么改变了,有什么停住了,有什么——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杨昭握紧了藏在被褥里的手帕,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承趾,其实今日叫你来,是想亲自告诉你一件事。”

    纯熙的肩膀动了动,还是没有抬起头。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应该亲自告诉你。”杨昭轻咳一声,眸中的最后一丝光亮终是淡了下去,“我要成亲了。”

    纯熙微微一愣。心中泛起一圈圈的涩意。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他终有一日是会成亲的。他和她的距离,本就像大海与天空的距离,看着似乎很近,但却怎么也都不会有交点。苦涩,悲伤,嫉妒,憎恨......世界上最不好的情绪一个一个涌上她的心头,又一个一个消散下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耀眼的阳光也抵不住时间的轮回。纯熙和杨昭就这样静默无言的呆了两个时辰。这期间,谁也没有说话。

    纯熙慢慢的回忆着,回忆着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惊艳,回忆着每次见到他后的小心翼翼,回忆着和他一起抚琴上课,回忆着月光下他淡淡的嘴唇,回忆着冬日他发红的鼻尖......

    就这么想着和他有关的回忆,她能想一天。可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仅因为玄感大哥的死,也因为他要成亲了。

    成亲啊!从儿时第一次见到三叔和三嫂成亲时起,她就在幻想着自己成亲时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寻常女子一样,穿上一身漂亮的嫁衣,等着夫君来揭自己的头盖。可夜深人静,很累很累的时候,她会忍不住的开始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怎样的呢?脑海里出现最多的,是阿昭的面孔。她自己都会被这个想法吓到,但却她本能的想依赖他,想靠近他,想将他当成自己的信仰......

    心中的最后一丝火花,灭了。

    绝望,痛苦,不甘渐渐消散,最后剩下的,只有淡漠。

    就这样吧。纯熙在心中想到。以后他做他的太子殿下,她做她的大将军。

    纯熙有些自嘲一笑,到头来,心烦意乱的只有她。

    门外的侍卫和裴行俨都等不及了,正欲冲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宇文将军淡漠的声音,“那臣就在这里,恭喜殿下了,祝殿下,百年好合。”

    裴行俨的手僵在了门上。

    那一刻,杨昭清楚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紧紧抿住双唇,强忍着喉间的痒意。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颤抖的双睫,就像是落在繁华中煽动着翅膀的蝴蝶,星河般璀璨的双眸此时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般,让他看不清。

    承趾,如果你是女孩,如果你是女儿身,如果杨玄感……

    可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没有如果。

    杨昭无力的倒在床头,无论如何,你也不会原谅我了吧……这就是我们两的宿命吗?

    回宇文府的路上,纯熙一句话也没有说。裴行俨只觉得承趾和太子殿下之间似乎有暗涌流动,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去了一趟宫中,承趾对太子殿下更加冷淡了。

    纯熙在路口前冷静的告别了裴行俨,告诉他自己想一个人走回府中。裴行俨拍了拍她的肩,认真说:“那好,你一个人,多加注意。”

    纯熙点点头,心头涌上了阵阵暖意。她还有行俨,还有大哥,三叔,父亲和祖父,还有他......李世民。

    她蓦地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行俨,谢谢你。”然后转身离去。

    裴行俨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最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承趾,你一定会越来越强大的。

    夜晚的洛阳城比起白日多了一分纸醉金迷,街边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的十分好看。

    纯熙慢悠悠的晃着,细细数着身边的建筑。

    这个酒楼,玄感大哥带她来过;这个琴坊,玄感大

    哥带她来过;这家蜜饯是她最爱吃的……

    最后,她停在了一家酒楼前,在这里,她第一次认识李世民。想起那日四人在酒楼上把酒言欢,她的眼睛忍不住蒙上了一次雾水。

    ……

    她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头,小声问道:“玄感大哥你好生奇怪,现在明明才是初春,一点都不热,为什么你还带着这个纸扇?”

    杨玄感摇扇的手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到这个问题。

    一旁的李世民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小家伙,你怎么还是这么有趣,你玄感大哥带着这扇子是因为风雅,可不是因为热。”裴行俨也忍不住低笑一声。

    过去的回忆那么美好,可行俨说的对,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而且,她再也不会对阿昭有别样的心思了,以后,他是君,她是臣,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纯熙收拾好了心情,正准备回到府中,却在门口看见了宇文承基。

    “大哥......”纯熙小声喊道。

    宇文承基急忙跑向她来,狠狠的抱住了她,“承趾,你终于愿意和大哥讲话了。”他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纯熙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心中更加坚定——她还有她爱的和爱她的家人,所以,玄感大哥,对不起,我会暂时不那么想念你,但你永远都住在我心里。

    纯熙抬起头,认真的看向宇文承基道:“大哥,这几日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宇文承基摇摇头,宠溺的拍拍她的头,“只要你心情平复了就好,之前是大哥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走,我们去吃樱桃。”

    纯熙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大哥,这个季节那里有樱桃?”

    宇文承基爽朗一笑,“只要是我们承趾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大哥也会给你摘下来!”

    纯熙感到心里暖暖的,她朝着宇文承基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纯熙和宇文承基来到大厅,却见她的父亲,祖父,连三叔都在餐桌旁等着她。

    纯熙的双眼有些湿润,但她还是跟在宇文承基身后走到了他们面前。一进门,纯熙就直直的跪了下来,“父亲,对不起,承趾让您失望了!”想象中劈天盖地的质问没有来,纯熙微微抬起头,只能看见宇文化及冷漠的下唇。

    宇文士及急忙上前去,想要拉起她,“好了,我的小承趾,你还小,犯错是正常的,不过下次可不去再犯了!行军作战可不适儿戏,这次还好有几位将军替你说话,而且陛下也宠着你,否则难逃一罚!”他向宇文化及示意了下,宇文化及这才淡淡道:“起来吧。”

    纯熙还是有些懵,但看着家人们暖暖的笑容,她的心也跟着暖起来了。

    “来,承趾,这是你最爱吃的樱桃!”宇文承基将果盘整个都端了过来。纯熙又是甜蜜,又是痛苦,“大哥,我吃不下了。”宇文承基哈哈一笑,宇文士及也跟着笑出了声。

    纯熙又将樱桃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下去,一股甜甜的汁液瞬间流入了喉间……好甜,真的好甜。

    是夜,纯熙突然想到自己还领了一个孩子回来,她问道:“小轩,我之前让你安置的那个孩子呢?”

    “公子,是你在路上捡到的那个孩子吗?他正在西苑是的下人房那呢!”

    纯熙点点头,“把他带过来。”

    小轩有些犹豫,“公子,现在已经戌时了,要不明天吧?”

    纯熙摇摇头,“就现在。”

    不一会儿,小轩就将一个年轻小孩带了进来。纯熙打量他了一番,发现这孩子梳洗干净后倒生的十分清秀,眉眼间尤其精致,倒不像是普通的孩子。她蹲下来,看向这孩子的眼睛,闻到:“你多大了?”

    “十岁。”

    “十岁?可你看起来只有八岁左右的样子。”

    男孩没有说话。

    纯熙继续问,“你有名字吗?”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来你是不想要之前那个名字了,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纯熙思索了片刻,笑道:“就叫景行可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希望你能前程似锦、闪耀夺目,不要叫你母亲失望。”她突然停了下来,这个名字,是阿昭告诉她的……

    然而男孩却十分开心,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纯熙有些疑惑,“你,不伤心吗?”

    男孩顿了顿,睁大眼睛看向她,缓缓道:“伤心,有用吗?我知道我娘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我不能辜负她的好心,我要好好活着!”男孩用力握紧了双拳,纯熙这才看到他的眸色是浅棕色的。

    “我答应了你娘会好好照顾你,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纯熙看向他,“第一个,我会让你和宇文家旁系子弟一起学习,你将作为宇文家的孩子活下去;第二个,去校场学习,自己立下军功,但在那里,你没有任何身份。好了,你选哪个?”

    男孩抬起眼看向她,双眸中有金光闪过,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我选第二个!”

    纯熙挑了挑眉,勾起一抹笑容:“好!不愧是我宇文承趾带回来的孩子。小轩,明日你就带着这景行去校场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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