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琴

    大业7年大兴城

    隋炀帝迁都洛阳,并下令开凿大运河。一时间民生劳苦,但在洛阳城里,仍然是那么繁华。

    一场秋雨下过,天气转凉,巷边院墙里隐隐飘来桂子香气,却十分安静。

    迁都之后纯熙便搬回了宇文府,随着宇文述继续习武。

    她将小雪狼细心医好后,便将它放回了郊外的山上。

    “小雪狼,你要好好的哦。”纯熙摸了摸它柔润的毛发,小雪狼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掌,低低嚎叫着。

    纯熙微微一笑,“我也很舍不得你,可是父亲说了,若是你继续待在宇文府内,他便会令我亲手杀了你。”

    雪狼哀嚎一声,蓝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不舍。

    “好了,你快走吧。”纯熙将雪狼放下,骑上马来,头也不回的离去。离得远了,她还是能听见雪狼低低的哀嚎声。

    ……

    遇见李世民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简直就像井底之蛙,实力远远不够,于是训练更加苛刻起来,不仅练习的时间延长了,训练量也一天比一天大。

    虽然玄感大哥总说她年纪还小,不要这么在意胜负,可她却吞不下心中那口气。

    “承趾哥哥,你最近怎么都不来看我了。”少女的发丝有些乱,白皙的脸颊上因为剧烈的奔跑染上一丝红晕。

    今日纯熙本想来探望生病的杨昭,却不小心被杨吉儿缠住。

    “杨吉儿,你都多大了,还跟在男子后面跑,小心行完笄礼后嫁不出去,再说了,你身边不是有99个贴身侍卫吗?”纯熙朝身后的杨吉儿笑道。

    “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他们没一个比你好看,有承趾哥哥陪着我就好啦。”少女看着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那可不行,我是陛下亲口许诺的将军,以后要上战场杀敌的,可没有闲功夫陪你。”纯熙摇摇头,敲了敲少女的脑袋。

    “那又何妨,你做你的大将军,我做你的将军夫人。”少女丝毫没有受到打击。

    纯熙露出了一脸苦恼的表情,缓缓向后退去,“我今天约了裴行俨骑马,就先走了。”转身快速离去,却不料突然撞到一人.而那人也趁势扶住她的双肩,远远望去,纯熙像是被人抱在了怀中。

    “对不起,你没事吧?”纯熙揉了揉微微发痛的鼻尖。

    抬眼一看,竟是杨昭。

    精致完美的五官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尤其是他那双深遂的眼眸,令人不觉沉溺在那对琥珀色的深潭,如玉的脸颊上带着一抹病态的苍白,夕阳柔柔的洒在他身上,构成一幅完美的画卷。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从去年秋天开始,杨昭断断续续生了几场病,身子越发的孱弱了。

    杨昭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轻轻按住了她的肩道:“我没事,只是最近许久未见到阿趾了”

    纯熙笑嘻嘻道:“哎,最近爹爹总是逮着我练琴,我明明是要成为大将军的人,学这些作甚。不过不怕,有阿昭护着我。”秋风拂起,她又皱了皱眉头,“前几日我听闻你染了风寒,天气渐渐凉了,怎么不在宫里好好休息?”

    杨昭的眼底滑过一丝忧伤,稍纵即逝。

    纯熙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即摆摆手“阿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注意休息。”她摇摇头又道:“其实这样在宫中走走也挺好。”

    他微笑的点点头,伸手拉住纯熙,望向她的担忧的双眸道:“我明白。”

    秋日里,午后的阳光笼罩下的大兴殿,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青草的清香夹杂着桂花的芬芳轻轻弥漫,两旁的红叶似火,闪烁着炽烈艳丽的色彩。

    纯熙愣了愣,总觉得阿昭的身上染着一丝淡淡的的忧伤。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面纱,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恐惧,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即使是这满园的红叶,也不能让她感受到丝毫暖意。

    不喜欢看到这样的阿昭,仿佛他马上就会消失。

    她闷闷的问道:“阿昭,你会好起来的吧?”仿佛只要他回答会,便一定能好起来。

    杨昭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红叶。

    此时的红叶是如此的美丽,但秋天,终究是落叶飘零的季节,这红叶,终究还是会归于尘土。人的生命,在这天地之间,显得如此渺茫。

    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远方传来,“嗯,会的,会好的。”

    “呀?昭哥哥,你怎么来了?”杨吉儿在纯熙身后惊呼。

    杨昭点点头,双眸里泛起一波秋水,笑道:“吉儿长大了,不需要哥哥了。”

    杨吉儿撅起小嘴,跑向杨昭怀里,可怜兮兮的说:“才没有,吉儿可想昭哥哥了。”

    看着杨昭轻轻搂住这个妹妹,不由得想,如果,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可是,即使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她也扮演不好妹妹这个角色吧。人世间一切温情的东西,似乎,都不属于宇文家的人。

    杨昭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你呀,别淘气了,母后正在甘露殿里等着你,快去吧。”

    “知道啦。”杨吉儿撇了撇嘴,又朝着纯熙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道:“那承趾哥哥明天见。”

    纯熙胡乱的应付了两声。

    杨吉儿看着她答应,眼睛高高的弯起,拉着身边的宫女们恋恋不舍的离去。

    看着杨吉儿远去的背影,纯熙重重地叹了口气。

    杨吉儿绝对是天生来克她的。

    杨昭一低眸,目光从纯熙身上掠过,说到:“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纯熙有些尴尬的挠挠头,“阿昭,今天我已经和行俨约好一起在城外骑马。”

    杨昭微微低头,眉宇间染上淡淡忧愁,“阿趾,你已经许久没有和我一起了…”他的声音如同那幽谷中的泉水,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纯熙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有些纠结。

    行俨对不起,改日一定请你喝酒。她在心底默默地想到。

    然后笑眯眯的对杨昭说:“阿昭你想去哪?”

    杨昭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侧身对旁边的宫人说:“你们先下去罢。”

    纯熙仰头看向他的侧脸,那两扇柔软的睫毛仿佛像梦想里的鸟一样安静,空气混着青草香和淡淡的药香,纯熙闻着竟觉得有一丝安心。

    绕过一条条曲折的小道后,杨昭停了下来。

    “便是这了。”

    眼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地,向前走去,有一汪清湖,湖畔立着一个红色尖顶的亭子,像是一朵牡丹,点缀在绿海里。清风吹拂,吹皱湖畔一池碧水,波光粼粼,水面漾起幽香阵阵,浮动荷花摇曳,袅袅婷婷。湖畔两旁的的柳树垂下柔嫩如丝的枝条,在风的吹动下,远远望去像一团团随风飞舞的烟。

    “这个地方真美。”纯熙走到柳树前。

    杨昭走到纯熙身旁,随着她一同站在柳树前。似乎有些迟疑,他缓缓的问道“阿趾,你曾说过,想要当一名大将军,此话当真?”

    纯熙看着身旁的杨昭,咧嘴一笑,“那是自然,阿昭放心,我定会替你守住这大隋的江山。”

    杨昭敛下双眸,低低道:“其实,我倒希望你能就这样待在大兴城里。”

    “阿昭,你在说什么?”

    杨昭轻笑一声,“前几日碰上授你琴的先生梁默,提到你他忍不住叹息,便嘱托我一定要好好叫你练习。”

    纯熙在心中哀叹一声。

    想来其实不奇怪。

    别的女儿家年纪小时都学了女红,在闺阁里摆弄着琴棋书画,唯独她随着父亲和祖父一起练习骑射,在父亲书房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午后,后来又随着杨昭入了宫,倒是认真学过一段时间,但自从认识了裴行俨,见到李世民之后,她心中的不甘被挑了起来,便又开始混在侍卫中,常常与他们切磋。

    从来没学过什么精细雅致东西。

    对琴更没什么兴趣。

    偏偏这几年大隋推崇孔孟之说,平日里一向推崇武学的宇文化及竟也认为,“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在府中她总是被逼着练琴与书法,没想到来到宫里也逃不过。

    纯熙哭丧着一张脸,“阿昭,你就饶了我吧。”

    杨昭笑而不语,将她带到了亭内。

    原本冰冷的地砖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踩上去时安静无声。里面只放了一张琴桌,上面静静躺着一张琴。纯熙定睛打量那琴,琴身暗红近黑,木色柔和,隐有流水祥云般的纹路。

    “这张琴唤作‘景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昏,以慰我心。’想必制琴之人在斫这张琴时,正是娶妻前不久。”

    他看着纯熙懵懂的看着自己,笑道:“知道你不善弹琴,你先听我弹一曲罢。”

    杨昭坐在琴前,抚动琴弦,试过了音,才缓缓放下手掌,略略压住琴弦,抹去了那弦颤的尾音。

    抹、挑、勾、剔。

    琴声自他手下如泉水一般涌出,如山泉击石,又仿佛涧底风涌,时而琴音高耸如云瑟音低沉如呢语;时而琴音飘渺如风中丝絮,婉转之间,余音袅袅。

    纯熙虽不懂,却也知杨昭弹的极好。

    “这首琴曲名唤高山流水,传说先秦的琴师伯牙一次在荒山野地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这是描绘“峨峨兮若泰山”和“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惊道:“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心同。”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绝弦,终生不弹,故有高山流水之曲。”

    “失去了知音,便也没有抚琴的必要了。”

    “可是琴弹得好,自己不也会很开心吗?”

    “再好琴音,没有人能欣赏,便和那普通的琴曲没有区别了。”

    他轻轻抚摸着琴声,看向纯熙道:“古人云,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世有五音。所以传说,最早时,神农氏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五音五行,五行五弦,奏为圣音。后来周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了一根线,称作文弦;武王伐纣,又加一弦,是为武弦。从此合称为‘文武七弦琴’。”

    “‘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学琴需心静,有时其难更甚于读书,你先弹一曲试试。”

    纯熙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落指弦上,磕磕绊绊地弹了一小段《广陵散》。

    调和指法虽都不准,可竟没什么大错,只是手指绷得极紧,毫无表现出曲中慷慨激烈的情绪。

    杨昭皱了皱眉,略略向前倾身,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左手。

    垂眸道:“此曲采用了特别的‘慢商调’弦式,每一句的句末都是一散一按,你弦按太紧,弹时要放得再松些。”

    纯熙只觉得一股暖融融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药香和温柔。

    她不由怔了一怔。

    是的,很温柔。虽然没有炙热的温度,但是却让人觉的很安心,很平静。

    她的心微微一动,可究竟拂乱了什么,她也不知。

    “好了,这几日你便随我一起抚琴,每日巳时来我殿中便可。”

    纯熙哀叹一声,但看着身旁淡雅的少年,心中又萌生出丝丝雀意。

    ……

    纯熙回到自己的房内,算了算日子,已经有半月没有回府,她有些想念父亲,三叔,大哥,还有祖父,便准备今日回去看看。

    一到府内,便看到了正在和宇文承基喝茶的杨玄感。

    “玄感大哥,你怎么来啦!”

    杨玄感微微一笑,道:“听闻你要和太子殿下一起学琴,不如今日和我一起出去选琴?”

    “选琴?”纯熙瘪瘪嘴,“琴有什么好选的。”

    杨玄感摇摇头,“选琴就如选剑一般,一张好琴,是有灵魂的。”杨玄感低头看了纯熙一眼,看她不甚在意,又徐徐道:“殿下不常抚琴,我有幸得闻过几回,是极好的。你这次有幸得到殿下的指导,必要好好学习,况且——”

    “嗯?”纯熙抬头看向他。

    “你想让殿下伤心吗?听闻殿下是极其爱琴之人,若得知你如此厌恶——”

    纯熙想了想今日杨昭的表情,咬咬牙:“好,选琴去!”

    ……

    午后,天上突然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淅淅沥沥的,滴在人心头,宛如一曲哀伤的琵琶。纯熙坐在书桌前,手持一卷兵书,看得入了迷。

    “看什么呢?”冷不防,手中的书被人送后抽走,把纯熙吓了一跳,待她回过头,却见杨吉儿正站在她身后,歪着小脑袋看那封皮上的描金篆书。

    不知不觉,入宫已有两年,从前的小女孩也变成了如今的窈窕少女。

    “《六韬》?这是什么书啊?”杨吉儿将书胡乱翻一翻,柳眉一蹙,当即将书丢回到纯熙手中,道:“这书的内容怎么如此复杂,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这样沉闷的书,你怎看得下去?”

    纯熙拿过书,笑着瞥她一笑,道:“我可不觉得沉闷,这里面好玩的多着呢。”

    “好玩的?都有什么?说来听听。”杨吉儿忽然来了兴致。

    “以一人之力,调度千军万马,以谋略之思,夺取大势之利。”纯熙合上书卷,缓缓从口中说出这几句来。

    杨吉儿奇怪地望着她,有些不解道:“我听不大懂你的话。”

    纯熙却抬手伸了个懒腰,扬扬眉,道:“外面还下着雨呢,你又偷偷溜出来,待会你的那些侍卫们又会急得到处寻你了。”

    “让他们找去罢,本公主爱上那就上那,他们可管不着。”杨吉儿伸了伸舌头,刚露个笑容,但眉宇间又马上拢上了愁云。

    “怎么了吗?难得看见你不开心的模样?”纯熙有些疑惑道。

    “纯熙,你可曾到过江都?”

    “江都?”纯熙一怔,说道:“我只听三叔说起过,但却从未去过,那该是在江南一带吧。”

    “父皇说,江都有漂亮的琼花,有画阁朱楼,有红桃绿柳……是个美得不得了的地方。”杨吉儿说着说着,灵动的眸子中却似有朦胧的水气浮上,“父皇说要带我去江都游玩。江都,真的比大兴还要美丽吗?”

    纯熙望着眉头紧锁的小杨吉儿,心中一动:“那阿昭呢?也和你们一起去吗?”

    “太子哥哥身体尚未痊愈,不能远行。”杨吉儿蹙起了眉,用手托着下巴,闷闷不乐:“江都再美又有何用?看不见太子哥哥,也没有人陪我解闷。倒不如待在这里自在。”

    “都怪那个王世充,若不是他提到了江都有什么国色天香之花,父皇才不会下令去迅江都!”

    王世充?这是纯熙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以后竟会改变她的命运。

    她望着杨吉儿哭丧的脸,忽然娥眉一展,抱起双手,笑道:“瞧你,哭哭滴滴的成什么样子,这分离聚首,如落叶花开,再自然不过,有什么了不得的。去了,又不是不回来。”

    “那你可要等着我啊。” 杨吉儿一边抽泣着,一边揉着眼睛,道:“在我回来之前,不可以认识别家的女儿,不许忘记我。可要记得,我要做你的将军夫人。”

    纯熙望着她哭得皱成一团的小脸,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放心,我就在这洛阳城里,况且父亲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任务,我可没有那些闲情逸致。”

    杨吉儿破涕为笑。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阿昭练琴咯!”纯熙朝杨吉儿摆摆手,湛蓝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愉悦。

    “欸,你等等我,我也要去!”

    此时春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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