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败

    宇文述的离去并没有给纯熙的生活带来太多的变化,但是裴行俨不在身边的日子却让她觉得有些难熬。平日里和裴行俨在街边游荡的时间都被宇文化及抓过来和杨玄感一起操练,纯熙苦着一张脸,不由得有些怀念裴行俨。

    没有人相信这次征讨高句丽不会成功,但是高句丽坚守各座城池,已经过了三个月了,隋军仍然无法攻下,前几日前线传来消息说,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领了江、淮水军,选拔精甲四万,决定换个策略,走海路进攻。但是到达平壤城外时,却因中埋伏而惨败,士卒逃回的不过数千人。随后,杨广下令隋将不得擅自作出任何有关作战决定,必须先向他报告后再听从命令。一时间朝廷动荡,民生哀怨,甚至坊间开始流传出“昏君”的字眼。

    得知这个消息时纯熙正和杨玄感一起。

    “玄感大哥,你说,陛下真的是昏君吗?”

    “这世上哪个君王没有些私己好。若天为其所有,想享时之畅,也是常理。能克己者,乃为明君。纵己无度者,则为昏君。承趾,你认为陛下和纣王、秦二世一般,是纵己无度者吗?”

    “当然没有。”纯熙瘪瘪嘴。“可是我听到有人在说陛下…”

    “陛下开创科举制度,修建隋朝大运河,巡游江南,自然不是昏君。”杨玄感缓缓的说道,但微微皱起的眉头却不似他说的那样轻松。

    “承趾,不能人云亦云,你要有自己的判断,陛下虽然为了修建大运河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但运河一旦建成,便可从南方漕运粮食,实乃泽于国家民生之事。” 他抬起头,望着那天际悠悠浮云,“只是,陛下有些着急了,如此顾民疲弊,必会种苦果。”

    纯熙摇摇头,“不管怎么说,陛下果然不是昏君,太好了。”纯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杨玄感抬眼看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哦?你为何这么高兴?”

    “因为我答应了阿昭,要为他守护大隋的天下,不过比起被人骂的奸臣,我更希望大家喊我大将军,嘻嘻。”纯熙笑着吐了吐舌头。

    “那如果有一天,”杨玄感看着纯熙的双眸,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在我和阿昭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呢?”朝阳微薄的光线如淡雾一般弥漫开来,勾勒出杨玄感如轻风舒缓的下颌,他的薄唇微微抿起,就这样直直的看向纯熙。

    纯熙被他冷淡语气吓到,不过她飞快地转动眼珠,笑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就算有这么一天,我也一定会保护好玄感大哥。”说这句话时。纯熙下意识认为杨昭一定不会受到欺负,毕竟他是太子殿下。

    然而杨玄感却是一愣,良久,他浅浅的笑道:“好。”

    大业八年六月

    高句丽派其大臣乙支文德来诈降,观察隋军虚实。乙支文德见隋军将士有饥色,便想出一计,每一接战就诈败。宇文述一天之内七次战斗取胜,渡过萨水。乙支文德再次派使者诈降。宇文述见隋军士卒疲弊,不能再作战,且平壤城险固,难以攻下,便决定撤退。高句丽军趁机从四面攻击,宇文述等人且战且行。到达萨水,隋军渡河渡到一半时,高句丽攻击隋军后军,隋朝左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诸路隋军都溃败。将士奔逃一日一夜到达鸭绿水,行了四百五十里。宇文述返回辽东城时,只余两千人,物资储备兵器军械巨以万计,丢失殆尽。

    隋炀帝第一次攻高句丽之战遂以失败而告终。

    宇文述战败的消息一传到洛阳,城内便炸开了锅。

    “宇文将军竟然败了?”

    “哎,都说了不要打高句丽,这不,真是丢我大隋的脸。”

    “什么宇文大将军,宇文述年过半百,还是呆在宇文府里好好养老吧,哈哈哈。”

    听着街边的议论纷纷,纯熙的心中又是生气,又是伤心。

    她的祖父在边关没日没夜为了大隋斗争,这些人却在这里说风凉话,真是越想越气,纯熙正欲上前教训他们一番,却被身旁的杨玄感拉住了衣袖。

    “承趾,不要冲动。”

    “可是他们竟然那样说祖父。”

    “宇文承趾,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你可知现在出面,代表的不仅是宇文承趾,更是宇文府,难道你想让整个宇家府都为你蒙羞,想让天下人看宇文家的笑话吗?”

    “可是我不允许他们这样说祖父。”

    “宇文将军战败是事实。”

    纯熙狠狠的一咬牙,将杨玄感的手打开,冷冷道:“不要你管。”

    旁人怎么说她不管,可是竟然连玄感大哥也这么说,她太伤心了。

    纯熙越想越气,委屈的忍不住想落泪。

    可是,宇文家的孩子,早已忘了该如何流泪。她只是倔强的站在杨玄感面前,红着双眼看着他。

    “承趾,此次战败固然有宇文将军的错,但发起战争的人不是他。”

    “陛下不是昏君。”她哑声说道。

    “陛下自然不是昏君。”杨玄感勾起嘴角,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讽。“今日就不要在外闲逛了,早些回府吧,想必你也是极想见到宇文大人。” 他看向空茫处,连语气也是冷静自持的。

    这副淡漠的样子,令纯熙突然心生不安。

    她低下头小声道:“玄感大哥,我知道了错了。”

    杨玄感低下头揉了揉她软软的发,“承趾你没有错,早些回府吧。”说到底承趾只是一个孩子,他又何必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他什么也不明白。

    纯熙点点头。自一个月之前,杨玄感对她的态度便开始渐渐改变,时而还是和以往一样像大哥一般教导她,时而又像现在这般,冷静自持的有些陌生。虽然她知道,玄感大哥一向都是冷静自持的。

    回到府里,果然一片压抑。纯熙急匆匆的来到院子中,果然看到祖父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年过半百的人了,此刻却像孩子一般靠在树旁。

    “祖父。”

    “承趾来了。”宇文述挥手将她拉近身旁,“我的孙儿真是越长越俊秀了,你刚刚出生时才这么小。”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没想到转眼间就这么大了,祖父也不知道还能护你到几时。”说着,他忍不住红了眼。

    “承趾才不需要祖父来保护,祖父放心,以后有承趾来护着你。”纯熙看着他的发髻两边多了几根白发,忍不住心疼。

    宇文述叹了口气,“我第一次见到陛下时,他也如你一般大。”他抬起头头看向远处,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但透过那双眼,纯熙仿佛又看见了祖父年轻时的模样。

    “陛下小时候也是一个和一般漂亮的孩子,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先皇的御书房,这么小的人埋在那么高的书中,一板一眼向他父皇说‘海多西以蛮夷把多西以国,有为患大隋者,不可不讨;不为大隋患者,不可辄自兴兵’,吐谷浑契丹高句丽这些小人屡屡侵犯我大隋疆土,孩儿终有一日会将我大隋的战旗插在他们的城墙上,让他们跪拜我大隋的天子,扬我大隋之威’。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宇文述缓缓地说道,转过头来看向纯熙,似乎在透过她,看向遥远的杨广。

    “承趾,我知道你也会疑惑,为何陛下定要讨伐高句丽。”

    纯熙双眼通红。

    不,其实她知道的,为了大隋的未来,这高句丽,必须拿下!

    “我知道他并不似表面的愚笨,不知为何,见到他第一眼,我就十分喜爱,就像喜爱承趾一样。”他笑着捏了捏纯熙圆圆的脸颊。

    “从来国家之败亡也,非财用不足也,皆骄纵所致耳。大隋现在看似强势,但北有突厥,西有契丹,高句丽更是有不低于我大隋的实力。陈国覆灭不久,但关陇贵族仍掌握着江南一带的脉络资源,同样,关东士族,兰陵士族各自把握这各地脉络,陛下如何能不急。”

    宇文述抬头看向纯熙,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承趾,高句丽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弱国,是大隋在东北方向的强大威胁,祖父势必要替陛下铲除,但祖父害怕。”

    “祖父不用怕。”纯熙抬起头。

    漫天的阳光照耀在这个略嫌单薄的身影之上,斯文秀美的少年睁大双眼。

    不同于宴会上的热血沸腾,纯熙突然感受到,自己似乎背负了一种责任,祖父正在将他身上的那份责任缓缓交到自己手中。

    双手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力量,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宇文纯熙,宇文家的三小姐。她终于明白,宇文纯熙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的是宇文承趾。

    她是宇文承趾,也只能是宇文承趾。

    “承趾一定会替祖父攻下高句丽,将那小儿的头颅奉上。”她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说出:“大隋的江山,由我来守护。”

    大业九年七月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讨伐高句丽大败而归,隋炀帝大怒,遂将宇文述下狱。宇文述因平时得宠于隋炀帝,且其子宇文士及娶隋炀帝之女南阳公主,隋炀帝不忍诛杀之。

    宇文述下狱的这天,是个雨天。

    雨水丝丝绵绵下了一天,纯熙也在明德门前跪了一天。

    雨水从天而降,打湿了她的发丝,淋湿了她的衣衫。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有一种无穷的力量支撑着她。纯熙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没有丝毫退缩或畏惧。

    渐渐的,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远远的,一抹浅橘色的身影渐渐靠近。

    身姿清俊的少年独自撑着伞站在雨中,向她走来。雨水纷纷从天空洒下,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少年的肩膀微微耸起,将伞柄牢牢握在手中,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与心疼。

    “阿昭。”纯熙喃喃道。

    “阿趾,你这又是何苦。”少年的声音如玉一般,却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阿昭,这不是祖父的错,不是祖父的错。祖父年事已高,陛下不能这么对他!”纯熙压着嗓子,低声嘶吼着。

    少年沉默了,良久,她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回去吧。”

    “不,陛下不能这么对待祖父。”

    “宇文将军会没事的。”

    “真的吗?”纯熙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如玉的少年嘴角绽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如此,你可放心了?”

    心中紧绷的弦总算是送了下来,只要是阿昭说的,她都相信。

    但是眼前更加模糊了,她似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意识,昏迷前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躺在了一个人怀里,温暖,缱绻,令人眷恋。

    纯熙这一病便是一个月,等到她病好了,洛阳城内的桂花也快开了。

    十一月,隋炀帝将宇文述与于仲文等皆除名为民,并斩刘士龙以谢天下。

    春去秋来,宇文府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只是少了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年。

    短短的四个月,纯熙第一次见到了所谓人间疾苦。平日里总是奉承她的官家子弟见到她总是毫无保留的表达自己的嫌弃。

    “不过是有个好父亲,好祖父,有什么好得意的。”

    宴会上、酒馆中,总能听到这样的话语。每次听到这句话,纯熙只能咬牙等着那些少年。而这些少年只是嗤笑一声,目光中饱含着一种挑衅和冷嘲热讽,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行俨也因此次战败受到了牵连,被困在军场没日没夜的操练。

    杨玄感还是和平日里一样教纯熙射箭。

    “玄感大哥,我想去军场。”

    “你想好了?军场不似宇文府,一旦进入军场,你便是大隋的将士,要服从大隋兵律。”

    “我明白。”

    “那从明日起,我便不再来宇文府了。”杨玄感抬眼看了看少年,少年不再似之前一样嘻嘻哈哈,俊秀的五官少了一分稚气,多了一丝坚毅。

    多想那少年,永远如往昔般炽烈灿烂如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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