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之十

    “纪暄,你跟我说实话,关于你夫人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身世?”纪暄一愣,“她从未提过……只道是伤心事,我也不忍追问。”

    “那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得有心理准备。”李莲花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纪夫人的本名叫庾雅芙,乃是扁州县令庾青松之女。”

    “十四年前扁州大坝决堤,刑部说是县令贪污,抄家流放,是以纪夫人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入教坊司……”

    纪暄听得牙齿打颤。

    “所以,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你坦诚。”李莲花直直地看着他。

    纪暄着急表明立场,语无伦次道:“我、我知道的决不会瞒你——相夷我——”

    李莲花目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不要在人前这样喊我。”

    “好的,李、李神医……”

    “纪暄,我知道你主观上没有想瞒我……但纪夫人多半就是凶手,即便不是她动手,她也是幕后主使之一。”

    李莲花叹了一口气,“你相信我吗?”

    纪暄张大了嘴巴,半天无话。

    相信李相夷吗?

    如果他是受害人家属,想找一个人沉冤昭雪,那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甚至跪下来恳求他。李相夷比百川院、监察司、官府都值得相信。

    可他是凶手的家属,李莲花在问他,相信他这个朋友吗。

    他也很想反问一句,我是你的朋友吗?你会为了我……放弃一些……你的原则吗?

    他自认为算不上李相夷什么至交好友,虽然他从十几年前就一心要做他的朋友,但心里知道李相夷那样的人看起来知交遍天下,其实根本没有把谁放在心上。

    他的正义、立场、是非曲直,要远远大于情谊,何况他们只不过是喝过几杯酒的关系。

    所以李相夷落海之后,十年都不曾想过给他报个平安,而他听四顾门说他死了,实在难过了很久。

    这段不对等的友谊里,他其实很惶恐。

    可他没有办法。他认识李相夷开始,就一直是他有求于人。这辈子唯一他可能能帮上李相夷的时候便是十年前,可他没有来找他。

    纪暄脸上的神情变幻了几轮,最终下定决心般地说:“我相信你。”

    我除了相信你,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

    “她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就是不希望你牵涉进来,而我若要从中周旋,必须要拿到她手上关于扁州大坝决堤案的证据,这个突破口只能是你。”

    “一旦出了岔子,你,甚至整个纪家,都会被牵连得满门抄斩。”

    “而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她换个从此不能见光的身份活着,你们也无法再回到从前的生活——”

    “你可想好了?”

    纪暄无比郑重地点头:“阿芙是我妻子,我们成亲的时候说过,这一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不弃的。”

    李莲花看他这样坚定,心下怅然。

    他曾跟很多人有过这样的山盟海誓——患难与共、生死不弃。

    却抵不过利益二字。

    纪暄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纪夫人更是一介风尘女子,却比那些声名赫赫的大侠更知道什么是情比金坚。

    “好,下午你跟我一道去码头,运气好的话……也许你能见到她。”

    他们还未出门,杨昀春的回信便来了,信中告知监察司与刑部互有龃龉,对方借口卷宗涉密,不予配合。

    换做十年前,李相夷恐怕就提剑上京城的刑部总司里去偷了……

    李莲花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到火盆里,冷哼了一声。

    李莲花谎称下午要陪叶姑娘逛街,支使方小宝先去把悲田坊的事情办妥,方多病纠结许久,决定再信他一回。

    他思来想去,带上了叶姑娘——他若是选择维护纪夫人,叶姑娘可能会跟自己站在一块。

    码头上已经不似三五日前那般人头攒动,停泊的船只还是那么多,可流动的小商贩明显少了,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桥洞底下蜷缩了更多等待活计的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脸上满是不修边幅的胡渣。

    “劳烦,我有事找你们连班主。”

    那人麻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往旁边瞥了瞥,“不知道,他刚刚跟人谈价没谈拢……”

    “买吃的去了。”旁边有个人哼了一声,插嘴道:“我们都快吃不上饭了,他倒好。”

    立即有人拉住他:“别这么说。老连这几日操心的……”

    “可他是班主,无能不就是最大的错处?”

    “是啊,兄弟把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上,出事冲在最前头,受了伤连买药的钱都捞不上,还不如加入铁刀门呢。”

    “加入铁刀门?那岂不是转过头来对自己兄弟动手?”

    “嘿,饭都吃不上了,你倒是有闲心。”

    “你这话说的,大家不过图个糊口,谁又比谁高贵呢?”

    李莲花无意挑起争端,朝那些一拱手,匆匆往那人指的方向去了。

    管一个不到百人、不用管门人生计、连帮派都算不上的小组织就如此难……看来他当年对四顾门的运作确实没上过心。

    大部分人入江湖只是为了安身立命,对很多人来说,只要能维持生计,四顾门和金鸳盟也没什么区别。

    居住在码头附近的流动小贩会在家一些小吃食来卖,基本上就是随便找块空地放下,久而久之也形成一片聚集的小吃。

    扬州城有规矩,无论在哪里摆摊都是要交费的,还会被铁刀门这样的‘武林中人’索要保护费,所以这一片的都没有摊点,就是些妇人挎着、挑着篮子或筐子叫卖。

    “馒头!发糕!香甜诱人,一口就上瘾!”

    “红薯!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要在这么熙熙攘攘的人堆里找个不起眼的老头,着实有点麻烦。

    李莲花想,要是带上狐狸精就好了。

    “相夷,啊不,李、李神医,我们在干嘛呀?”纪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狭窄逼仄的鱼巷,污水横流,烂菜叶的腐臭混合鱼腥味,他是真不知道……人在这种环境下是怎么有心情买东西吃的。

    李莲花看他恨不得把鼻子捏上,微微叹了口气。

    纪暄就是蜜罐里泡大的纨绔子弟,比方多病的韧性还不如,当年死乞白赖要跟他学武功,结果扎个马步就跪了。

    “找一个约莫四十岁,但看起来有五十的,头戴网巾、青布衫、佝偻着背、头发灰白的人,姓连,是码头脚班的班主……看见的话不要声张,我们偷偷跟着。”

    纪暄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

    他不明所以,但已经习惯了李相夷做事不解释,也全心信任他,就睁大了眼睛四下搜寻。

    绕了一圈,连班主的人没看到,倒是看见了前几日被人围殴的男孩,拎了个刀在人群中晃荡,很是扎眼。

    几日不见,他倒是加入了铁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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