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师(下)

    纪汉佛叹了口气。

    东海之战里,少师剑斩碎了金鸳盟大船上的桅杆,结果绞入了船头的锁甲链中,随着甲板崩裂倒弹而出,沉入茫茫大海。

    数年后被渔民打捞上来,辗转贩卖,经过四十三手,才被寻回。

    结果又遇上这种意外波折。

    叶氏乃名门,且占了理。

    但四顾门找不回李相夷,如今若连少师剑也留不住,未免在武林同道面前大失脸面。

    “少师剑是门主遗物,也是四顾门花了十年寻回,虽原是叶氏之物,但它如今承载的意义非凡。我等四顾门旧人愿以三个承诺,换叶二小姐成全。”

    “这刚刚还希望他活着呢,现在又是遗物了,啧啧。”叶灼缓缓摇头,“大可不必,四顾门的承诺,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值钱。”

    这话分外刺耳,已有挑衅之意。

    “再说,这少师剑原是老叶城主送给我的礼物。”叶灼的目光在少师剑上停留了几分,灰黑色的剑身上青碧流转,“此剑赠与李相夷时,我并不在场。于情于理,它从来都是我的东西。”

    “前十五年,也只是我没有来取罢了。”

    “想必堂堂武林正道四顾门,不至于罔顾法理道义吧?”

    佛彼白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麻烦’二字。

    正道最怕别人抬出江湖道义来压人,二怕揪住道理不妨,丝毫不讲情面,偏生这位叶二小姐都占全了。

    最后倒是肖紫衿想出了合适的说辞,前跨一步大义凛然道:“叶二小姐并不用剑,而且门主活着的时候你不来取,却偏挑今日四顾门旧友重聚、缅怀门主的场合来闹事,是故意与我四顾门过不去吗?”

    “呵,这帽子扣得……”叶灼冷笑一声,低头思索两秒,竟然鼓起掌来,“好高明啊!”

    “我确实不用剑,少师拿回去,也是放回仓库里积灰。”

    “至于他活着的时候我没出现,那是因为少师在李相夷手里是剑逢名主。”

    “可如今么,却沦为沽名钓誉之辈扰乱人心的彩头。”

    叶灼转了个身,望着台下众人。

    这姑娘半张脸蒙在面纱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眼波流转颇为妩媚,有意微微眯起的时候,竟有种摄人心魄的明艳。

    众人这才意识到,叶二小姐的花魁之名,大约是确有其事。

    “你猜这些争着试剑的少年中,有几成会沦为门派倾轧的牺牲品?又有几成,会成为借旁人名头为自己扯大旗的伪君子呢?”

    她故意换了一种既柔且媚、娇中带妖的音色,仿佛说的不是刻薄讽刺,而是诸如‘英雄少年,妾自当以身相许’一类的情话。

    台下不知多少人,脸上浮出了迷蒙笑意,压根没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

    随后她利落转身,换回了冷而脆硬的声调:“少师落在这些人手里,不如随我回仓库蒙尘。”

    这下任谁都听出来,叶二小姐就是来砸场子的。

    石水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却被白院长用眼神制止了。

    在场这么多人都是成名大侠,对一个武功尽废的女流晚辈动手,实在是有失体面。

    纪汉佛看了乔婉娩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叶二小姐句句话中带刺,莫非与四顾门有什么旧怨?”乔女侠身段虽软,但动气亦是眼神锋利,“若是误会,当早日解开。”

    “没有。”叶灼似是没看见她,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怎么敢呢?”

    “姑娘不说实话——”

    “好,那我就说实话吧。”叶灼飞速接话,“我对李相夷这个人有些不便明说的情愫,所以我要带少师回去睹物思人。毕竟这也算是我们仅有的缘分。”

    李莲花猛烈咳嗽起来,只好立即弯腰,装作心疾发作。两秒之后他在方多病关切的眼神中,抬起袖子在嘴角点了点,摆摆手道:“无碍。”

    好在周围人都是一副惊诧模样,喷茶的也有,瓜子落了一地的也有,方多病本人也是满脸不可置信,无暇注意他的失态。

    这叶二小姐的语出惊人,还是一点没变。

    乔婉娩柔声重复了一遍:“不便明说的情愫?”

    “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叶灼毫不心虚地直视乔婉娩,忽然绽开一个媚眼如丝的笑来,又换了一种少女娇羞的音色:“我爱慕于他。”

    “所以自然看你们都不顺眼,大可以当做是嫉妒。”

    方多病压低声音,“这叶二小姐真的假的?”

    李莲花连连摆手,像是急于撇清关系:“传闻这叶二小姐行事疯癫,常有惊人之举,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这你也知道?”

    “姑娘,爱慕相夷?”

    “也就比乔美人略多几分吧。”

    “你!”

    “放肆!”

    “你什么身份,敢觊觎我们门主。”

    “别来坏门主的名声!”

    叶灼却不看别人,只盯着乔婉娩,眼神在她和肖紫衿之间来回逡巡,末了正色道:“有的人弃剑如遗,另有归宿,却觉得这武林至高,旁人不能觊觎?这好没道理呀。”

    “你!”破军出鞘,直指叶二小姐眉心。

    被平白嘲讽了这么久,再好的修养也维持不住,何况肖紫衿本就气量狭窄。

    他周身杀意盎然,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让叶二小姐血溅当场。

    谁料叶灼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剑尖。

    “你打不过我。”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这叶二小姐哪里来的自信?没武功还这么狂,肖紫衿气量又那么小,只怕得出人命啊!”

    “嗯,是啊,只怕会出人命。”

    李莲花多少知道点内情。

    这叶二小姐确是世所罕见的武学奇才,如今十年过去,不知到了何种程度。

    而她性格乖张,行事不顾后果。

    肖紫衿气量狭窄,极易冲动。

    这两人若是当众动起手来,不知会出什么事。

    他扫视一圈,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

    肖紫衿毫不客气,一剑直向叶二小姐面门刺去。

    “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竟然比李相夷还狂!”

    纪汉佛只知传闻中叶二小姐经脉尽断,武功早废,生怕肖紫衿出手没有轻重,立即出手击在破军剑柄上,但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叶二小姐死在百川院,等于公开打云城叶氏的脸,理上又站不住,恐惹下大祸。

    破军直冲而出,却见那不会武功的叶二小姐忽然双臂一展,飞身急退,身法之快犹如鬼魅迷踪,俨然是婆娑步!

    在场多是四顾门旧友,识得婆娑步的不在少数,一时鼎沸。

    眼花缭乱之中,叶二小姐的声音好像在头顶每一处角落响起。

    “那是自然,他想做武林正道之光,我又不想。”

    “所以那套冠冕堂皇的情义,也别拿来绑架我了。”

    “我对李相夷有情,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四顾门的脸,大家体面一点,如何?”

    “是李相夷的婆娑步!”

    不知道谁喊了第一声。

    场面近乎失控。

    婆娑步骤然现世,台上几人皆是心神巨震,猜不透这叶二小姐与门主究竟有何渊源——是十年前便有不为人知的瓜葛,还是门主果真没死,却跟这妖女……

    无论哪种猜测,都让人不安也不悦。

    石水第一个抽出了剑,“门主绝不是那样的人,别让这妖女继续妖言惑众!”

    “唰”地又是几声长剑出鞘。

    四顾门旧人群情激奋,剑拔弩张。

    无关人等立即噤声,场面一片死寂。

    “咳咳。”李莲花忽然一阵咳嗽打破寂静,众人顿时齐齐看过来,数道利剑一般的目光像要把他戳个对穿。

    方多病也用胳膊肘杵他,眼神里都是嫌弃——你怎么早不咳晚不咳,偏在这个时候添乱?

    “抱歉抱歉,这旧疾发作,忍不住。”李莲花冲周遭抱歉拱手,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不过在下有几分好奇啊。这少师剑的归属,怎么了变成论谁与李相夷羁绊更深?这大熙律法,是有规定的呀。”

    “说得对!”方多病其实也早想说了,当即朗声道:“那我还是我师父的徒弟呢,岂不是这剑应当归我。”

    “李神医和方少侠真是难得的明白人。”叶二小姐翩然落地,冲两人微微一笑。

    方多病对她没有好感,当即‘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我才不是帮你说话。”

    李莲花胸中却涌起了一阵寒意。

    这叶二小姐分明刚来,又如何得知他们是‘李神医’和‘方少侠’的?

    “这谁与李相夷有瓜葛,跟少师剑的归属没什么关系。”方多病虽然很不喜欢叶二小姐,但道理摆在那里,他有自己要坚持的原则。

    “根据大熙律法,少师剑确实是叶二小姐的东西。何况当年我师父要这柄剑也只是盛情难却。若他还活着,也必定会物归原主,我师父不可能想跟叶二小姐沾上什么关系。”

    李莲花躲在他身后,竖了个大拇指。

    叶灼却一偏头,若有所思地笑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石水忿忿不平,将少师剑往叶灼手里一拍,冷冷道:“门主若是在世,定对你厌恶至极。”

    叶二小姐一脸惊诧:“这他人都死了,谁还在乎?”

    ???

    这下台上台下,包括李莲花本人,全都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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