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的服装店试营业的那一天是周六，于晓宇很早起床，赶去她家汇合。早餐是她在便利店买的牛奶和三明治，她买了二人份，和方梨两人囫囵吞枣地吃完。方梨拿给她一小包糖果，她自己另外提着一个布袋子，装着打气筒和气球，打车去了店里。

    店铺不足二十五平方，落在一条很繁华的街道，背靠着一个容纳十几万常住人口的社区。方梨多番实地考察比较，选定了这里。

    彼时，她把选址告诉于晓宇后，于晓宇有些担忧地问她，那处并不是传统的商业街，人流量估摸着不会很大，问她要不要再仔细斟酌下。

    方梨听出她的潜台词，称自己有□□成的把握可以做好，并把她做过的分析一一讲给于晓宇听。这里不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店铺租金也就便宜许多，固定支出成本少，她的心理负担小不少。

    她也并不指望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线下，线上渠道是她颇为看重的环节。这个街区的青年女性是她的主要服务对象，至于后续怎么做，她自有一套办法。

    她讲得头头是道，眼睛发亮，很有些神采飞扬。于晓宇被她感染，一处门庭若市的商铺俨然就在眼前。

    铺面不顶大，墙壁刷成淡淡的绿色，推门进去，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柔的早春。两张小巧的米白色弧形沙发围拢一张圆形岩板台面的茶几，一个花瓣形状的嫩绿果盘搁在上面。两排立着的展示架上挂着不同款式的夏装，门口橱窗放着一个身姿傲人的模特，穿着一条柠檬黄的裹身裙。

    于晓宇拉开穿衣镜，里面是一间玲珑的试衣间。地上摆着几双颜色款式迥异的高跟鞋，一张小小的方凳，壁上两个挂钩。

    “怎么样？怎么样？”于晓宇进门后，二话不说，先在不大的空间里巡视一圈，方梨迫切要从她那里了解第一印象，她是今天的第一位“顾客”。

    于晓宇看过店铺装修效果图，初看效果图时，她觉得格调很青春，年轻女孩子应当会喜欢。这回在店里走上一圈，感觉又大不一样。环境清雅，氛围松弛，配上室内飘扬的优雅的钢琴曲，她整个人好像慢了几拍，从一个急吼吼的世界偶然闯入一处桃花源。

    “你花了不少心思吧？”于晓宇看向收银台，一株小小的柠檬盆景挨着一个剔透的水晶招财猫，她会心一笑。

    “怎么样？老实说啊，不能糊弄我。”方梨催她，又补充一句，“超了预算，不过也没有很离谱。”

    “好好干，加油！”于晓宇望着方梨亮晶晶的双眼，笑开了眼，“方老板，你先给我整两身呗，你看看我适合什么样的。”

    有于晓宇这句话，方梨吃了一颗定心丸，把装修吃过的苦忘得一干二净。她在饮水机上接了两杯水，放到茶几上。

    “急什么，包你满意。还不到八点，你先坐会儿，很多人还没起床呢。”

    于晓宇坐到沙发上，将口袋打开，一大捧糖果跌落在茶几上，糖纸花色多，玻璃糖纸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也有巧克力夹杂其间。她捡了一些，摆到果盘里。

    “天气太热了，巧克力容易化，不要放到外面吧？别人还以为是过期的。”于晓宇把巧克力挑出来，放到一旁。

    “我们吃吧，之前也考虑买个小冰箱，又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东西多了，会很杂乱。”方梨吃了两颗，开始给气球打气。于晓宇把剩下的巧克力重新放回口袋，藏到收银台下面，她也加入进来。一人蹲着，一人席地而坐，到八点半，一包气球都充好气，拥挤地堆放在地上。

    趁于晓宇给气球绑丝带，方梨走到门口，四处张望。街上行人陆续多了，摆摊的商贩也都在对街摆好马扎，眼睛望向路过的行人，有人略微停驻，他就赶紧从马扎上起身，热情向对方介绍，人走远了，他还跟在人屁股后，做最后的努力。

    方梨回转身，看一眼空落落的门口。原先一帮朋友要给她订花篮，她谢绝了，说等正式营业，再送不迟。还是大意了。

    “你帮我在店里看着，我四处逛逛。”方梨拿着一大捧单支的玫瑰花，抬脚往外走。

    “还是我来吧，有人进来问衣服价格，我一问三不知，还不把人赶跑。”于晓宇抢着上前把花接过来，“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方梨知道于晓宇说的是实情，她为节省成本，前期不打算雇员工，万事自己来，她在店里镇守，的确更省心。

    于晓宇出门后，方梨在店里也闲不住，左看右看，把陈列架上的衣服不断变化位置。她听到有脚步声，心头一喜，正准备说“欢迎光临”，抬头看，竟是陈端方。

    “咦，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来了？小鱼忙乎一早上了。”

    陈端方将手中的花篮递给方梨，道声恭喜。

    方梨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满脸堆笑，“这下我门口不会冷清了。你送完了，小鱼接着送，哎呀，我怎么觉得占你们两口子的便宜。”

    “小鱼是你朋友，我也是吧？她人呢？怎么没看到？”陈端方很客气的样子，眼睛四处看。

    “诶，你什么时候喊我一声学姐听听？小鱼是不用指望了。”方梨端给陈端方一杯水， “她给我发花儿去了。”

    “发花儿？发什么花？”陈端方不解。

    方梨拿手往门外一指，“就在外头。”

    于晓宇正在游说一对牵手逛街的情侣，扫码添加微信。

    “美女，我们店不远，就在前面，新店开业，所有衣服都打七五折……”

    女生要走，于晓宇嗖的一下抽出一支玫瑰，“喏，送你一支花，鲜花配美女。”她眼神转向旁边等候的男生，“对吧？帅哥。你们感情真好，一看就很登对……”

    一席话讲得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女生低微着头，很腼腆地笑，男生接过花，以一种很温和的语气对女生说：“拿着吧，扫码加一下好友也没什么，你平时不是也要买衣服？”

    这场景似曾相识，于晓宇愣怔了一会儿，看到女生举起手机，她赶忙把方梨的二维码界面打开，连声道谢，说朋友圈也会发布活动信息，要是碰到合意的衣服，可以直接微信留言。

    于晓宇见到独自行动的年轻女生和两手相携的年轻男女，两眼放光，好话都被她说尽了，散出去许多玫瑰花。

    陈端方隔着几米的距离望着于晓宇，她那一种活泼甚为陌生。她在家工作时，总是严肃的，嘴巴紧闭，眼睛黑沉沉的，和同事讲电话，用词简短，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和他聊天，她也经常是一副要上战场格斗的架势，随时准备要把他撂倒，仅有的几次温柔小意，他记忆至今。

    不像现在，她把嘴巴咧到天边，满脸都在笑。看到有人要走，她不着痕迹地挡在一边，嘴里巴巴个不停，大眼睛扑闪扑闪，一面说，一面深情地望向对方，眼睛里汪着一湖水。那一派灵动，简直是生来就刻在她身上。

    陈端方忽然就有些恼怒，她对着一个不相干的陌生男人都能笑成这样，可是，她一次都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一次也没有。

    他一直都觉得她不沉闷，嘴皮子功夫尤其厉害，他竟不知道，不沉闷和生动活泼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而她，她把烂漫活泼都给了别人。

    于晓宇余光扫过陈端方，她不动声色，继续动员路人加微信，等她费尽口舌，终于成功让对方扫码，她才松懈下来，几步走到陈端方身旁。

    她用手推推他胳膊，昂头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端方瞥一眼她手中的玫瑰花，剩下一小把。她没戴遮阳帽，白皙的皮肤晒得发红，他强忍着不满，道：“太阳这么大，帽子都不戴，等你晒出满脸斑，就成黄脸婆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要你管，黄脸婆就黄脸婆。”于晓宇见陈端方说话阴阳怪气，她也毫不示弱。她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他要这样一幅口气。她本想拉着他一同回店里，这下，她烫手般将他甩在后头，抬头挺胸往店里走，步子越迈越急。

    方梨正在招呼客人，于晓宇认出是她发过花的行人，她朝人友善地一笑，将花放到收银台。

    “美女，你穿这一身真好看，这颜色粉嫩粉嫩的，很衬你的皮肤。我刚才没说大话吧？我们店里有很多不错的衣服。”于晓宇见顾客在试装，她也上前帮着说话。

    方梨拿过一对胸贴和一条半身裙，递给女孩，“你试的这件上衣是一字肩的，你胸衣有肩带，不太协调，你试试这个，把裤子也换一下看看？”

    女孩全接了去，闪身进了试衣间。等她出来，方梨和于晓宇都觉得眼前一亮，女孩大概也很满意，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方梨哪里肯放过，把女孩好一通夸，直说得她眉开眼笑。结账时，女孩把胸贴还给方梨，方梨没接，“这是刚拆封的，送给你，搭配衣服正好，穿得好的话，欢迎你介绍朋友过来哦。”

    待女孩离开，于晓宇把方梨大大地赞扬了一番，方梨也很激动，这是今天开门第一单生意。

    “我做过那么几年兼职，顾客心理还是懂一点的，服装搭配和色彩审美也知道一些，样样都懂一点，虽然不精，目前还能应付。”方梨把于晓宇的赞美照单全收，又不忘感谢她，“多亏了你，努力帮我拉客，刚才好几拨人进店，都说有个美女在外面介绍他们来的。”

    “这有啥，我觉得还挺新鲜的，第一次做这种事。”于晓宇咯咯笑。

    “对了，你没看到陈端方吗？他刚来了，还送了花篮，出去找你了。”方梨将门口的花篮指给她看。

    于晓宇刚进来时，注意到门口的花篮，却未细看，她重新走过去，看到花篮上的红色飘带上写着她和陈端方两个人的名字。

    “没有，估计是忙，先走了吧。”她面不改色，绝口不提碰到过他。

    “那就奇怪了，怎么没和你说声就走？下回我要说说他。”

    “谁知道，他事情多得很。”

    方梨见于晓宇一副很坦然的表情，加之又有顾客进来，她忙着招呼，也没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