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于晓宇和陈端方的感情浓度仿佛比恋爱时还稠些。吕丽英看到两人这样要好，心头对于晓宇的喜爱又添上几分，好几回周末，她带着朋友送给她的新鲜食材，专程上门给小俩口做饭。

    于晓宇留她住宿，她以要给花浇水，回绝了；对于晓宇让陈端方送她回家的提议，她倒是笑呵呵的，爽快地同意了。

    于晓宇连着见了几个猎头，相谈甚欢，最后却都不了了之。综合对方反馈的信息，用人单位虽看中她的经验，对她已婚未育的现状很是犹疑，迟迟定不下来，有些公司为了不担风险，宁愿选择项目经验没有她丰富的人选。

    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接二连三的拒绝，于晓宇原本很足的信心也不由得摇摆不定。她一时认为用人单位没有眼光，没有挑中她这匹好马，一时觉得自己的履历还不够优秀，若是足够优秀的话，或许他们就不在乎所谓的风险了。

    在这种患得患失中，她对每一次面试都分外用心，甚至她瞧不上的公司，她也郑重其事，挤出时间走完面试流程。

    到了十一月下旬，于晓宇的新工作还未定下来，她不免着急，言谈中很是焦虑。陈端方劝慰她说慢慢来，她在君乐并非一天也待不下去，再者，好些人都等着领完年终奖，再考虑换工作。以他的经验，年初的机会更好。

    于晓宇含糊应着，她心里自有一本账。她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选择工作的范围大大缩小，时间对她尤为重要，把所有希望都押后，这在她并不可取。倘若她没下定决心也就罢了，一旦决定离开君乐，她总要想法子跳出去看看。

    想清楚后，她的心态反而淡然很多。这条路总是要走的，无非时间长短而已，假使最后花费的时间远远超过她的预想，她也认了。

    于晓宇细心打磨简历，凡是和工作相关的面谈，一次都不放过。好几次，她加完班后，临近夜里十点，还要匆匆忙忙地赶去赴约。从网约车里钻出来，冷风直往衣服里灌，她打了个寒噤，将绕脖子的围巾圈得更紧了些，向约定的咖啡厅走。她信心满满地进去，出来时，笑容满面地同对方道谢，再见，转过身，脸上结了一层霜。

    这天，于晓宇终于可以下个早班。陈端方出差还未回，她打算在楼下打包一份吃食带回家，边吃边刷剧，好好放松下。快上地铁时，她接到方梨电话，约她一起吃饭，一小时后，她出现在方梨的服装店。

    近三个月没来，店铺招牌从服装店更名为工作室，夏装早不见踪迹，陈列架上尽是冬装。收银台上的柠檬盆栽长高了一截，招财猫依旧笑容可掬地挥着小手。

    于晓宇撩起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用手触摸质地。方梨走上前，将衣服取下来，递给她，“试试吧，过一阵就要上春装了。”于晓宇依言接过去，把外套和毛衣脱下，放在一旁，将大衣套上身，把纽扣扣上，又全部散开，反复几次。

    方梨看着她动作，伸手将她肩头拂拂，又建议她把腰带系上，于晓宇一一照做。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方梨突然说道。

    “怎么会？”于晓宇瞥一眼方梨，嘴角一抹笑，她将衣服脱下，让方梨包起来，又另外挑了几身。

    方梨建议去外面吃饭，于晓宇否决了，“算了，还没到打烊的时候，就在这里吃吧，随便吃点。”

    “天天都是十点关门，也不差这一晚，走吧。”方梨嘴上这样说着，有人进来，她旋即招呼去了。于晓宇也装作客户的样子，将刚买的衣服放到沙发上，又连着试穿了好几件。

    “就点外卖吧，改天你有空，我们再去外面吃。”见人走了，于晓宇劝方梨道。

    方梨也就拿起电话，给同条街上的餐馆打电话，吩咐对方下两份重庆小面，送到她这里来。放下电话，她把方才客户试穿的衣服一一套上衣架，重新归置到陈列架上。

    忙完这一切，她倒上两杯热的玫瑰红枣茶，一杯递给于晓宇，一杯放到自己面前，她浅浅啜一口，微不可察地吁一口气。

    “很累吧？最近生意怎么样？”于晓宇双手捧着茶杯暖手，不时喝一口。

    “比之前好，能活下去。”这会儿没有旁人，方梨也不讲究坐姿，懒懒地歪在沙发上。

    “我看你把店铺升级了，不打算请人么？”

    “对，升级成工作室了。上次和你提过，我一个老师建议的，开业时你见过他。现在还没预算请人，我情愿自己累一点，等我再积累积累客户，差不多了再找。”

    “那也好，先生存，再谋发展。”

    两人说完这番话，一阵静默，各自呷着茶，谁也未再开口。

    好一会儿，方梨开口道：“你晓得我为啥约你来吃饭不？”

    于晓宇望着她，不解地摇摇头。

    “我啊，我和方雪华吵架了，心里烦得很。” 方梨苦笑。她心情平和时，会称方雪华一声“妈”，不高兴了，直呼其名，于晓宇早已见识过。

    “你妈来了？”

    “来了又走了。”方梨顿顿，继续说道，“她说身上有点不舒服，我陪她去看病。”

    “阿姨没事吧？怎么没留她多住几天？”

    “没什么大问题，我没留她，她也不愿意挨我一起住。”

    方梨想起白天的情景就有气。去医院之前，她再三嘱咐方雪华不要吃东西，万一有空腹抽血的项目，吃了东西就做不成。方雪华答应得好好的，等方梨接完电话回来，她嘴里正在嚼着包子，喝着牛奶，吃得津津有味。

    方梨只觉得头顶在冒烟，火气蹭蹭往上涨，“不是说好先去医院，再吃饭吗？医院旁边就有卖吃的，你怎么一点都等不了？”

    “我饿了，忍不住，头昏眼花的。我早上都要喝点汤汤水水的，这包子不怎么好吃。”方雪华全不当回事，说包子不好吃，又吃得香得很。

    方梨忍了又忍。两人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方雪华一会儿抱怨人多，一会儿抱怨没有坐的位子。方梨饿着肚子，跑上跑下地给她在护士台报道，她一直在耳边嗡嗡嗡，说什么蓉城也没什么好的，早知道这样，不如就在平宁看了，还能托关系找人。

    “那你回平宁找人看好了，干嘛要来？”方梨终于忍不住，恶声恶气道。

    方雪华愣了下，“你怎么还是这样暴脾气？我说都不能说一下？你要是累，就找一个人，女人要这样要强做什么？”

    “哦，你找一个还不够，还找两个三个，结果还不是一样。身体不舒服，也没见哪个人伺候你，还是要指望我这个要强的女儿。”方梨的嗓门越来越大。

    方雪华看一眼周围射过来的目光，她压低声音道：“你语气不要这样硬，女人这样不讨人爱。”

    “你讨人爱？你讨人爱，结了三次婚还不是这样。”

    方雪华气得脸皮都要裂开，她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揭她的短。她往后退几步，站得离方梨远远的，后续检查中，她和方梨再不讲一句话，同陌生人一般。

    在医院折腾完，快十二点。出医院大门时，方梨喊方雪华一同吃午饭，方雪华心中怄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哪个敢和你一起吃饭？你不是嫌弃我这个结了三次婚的人？我告诉你，我哪怕结了九次十次婚，我也是你老娘，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方雪华说完，也不管方梨是何反应，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往前走，腰背挺得笔直。方梨站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看不到了，她才意兴阑珊地回了工作室。

    到现在快晚上八点，她也没等到方雪华一条短信，她自然也没给她发过去。念及此，方梨拿过手机，点开她同方雪华的微信聊天界面，对话仍停留在昨天。

    “阿姨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吧？你要不要让她来蓉城住一段时间，你和她多相处一阵，说不定会好点。”于晓宇建议道。

    “算了，我不奢求，我早就明白我没有父母缘。她反正是没有闲的时候，对她来说，她那些朋友比我好得多，他们喜欢恭维她，不像我，说话不讨喜。她还以为自己像年轻时一样，随便就能捞到几个靠山。活了大半辈子，她还不懂以色侍人，色衰则爱驰这个道理……”方梨语气低落，她说完，抬头对方梨笑一笑，“我家这些破事，也只有你最清楚，和你说一说，我舒服多了。”

    于晓宇将装小面的塑料餐盒打开，把筷子递给方梨，“你能想开也好，阿姨是这个性子，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再让她改，怕是改不了了。”

    方梨夹一口面送到嘴里，“我早就不指望她改了，可是啊，有时还是忍不住失望，有一阵子，我特别想有一个你妈妈那样的妈妈。她倾尽全力地对你好，给你做各种好吃的，我羡慕得很。你还记不记得，读高中时，你经常带到学校里的小吃，我妈从来没给我做过。她嫌麻烦，我要是多说一句让她做，她就说我烦，事情怎么那样多……”

    于晓宇以为方梨要哭，她抽过几张纸巾，递过去，方梨却昂起头，对她嫣然一笑，“我不会哭的，真正伤心的时候早过去了……我就是有点意难平，可能人就是这样，对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总是会念念不忘。”

    于晓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静静当一个听众，任方梨倾诉。这一夜，她陪着方梨回了家，她们在方梨小小的房间里彻夜聊了许久，直到对面楼宇的灯光渐次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