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于晓宇怒吵一顿，陈端方的心情非但没有得到纾解，反而火上浇油。他赤着脚，在书房乱走。

    是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没有爱了，连敷衍都嫌麻烦？于晓宇同他说话都不屑一顾，好像他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人。然而，他的不可理喻又是为了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吧？

    陈端方重新坐回办公椅，摊开面前的资料书，翻了十来页，字大如斗，一个也没装进心里去。

    按日程安排，他今晚至少要在办公室奋战到十二点后。他离开公司时，外间办公室一半的灯亮着，同事们都在挑灯夜战。

    他心浮气躁，效率奇低。于晓宇巴巴地喊他回家吃饭，还热情洋溢地喊他“老公”，他只在床上两人热气腾腾的时候，听于晓宇这样喊过。心里厌恶得很，嫌她做戏，可是不到九点半，他就走了。

    陈端方将资料书放到一边，两只手分别扯扯耳朵，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他逼着自己做点工作，有好几个文件需要审核签字，他这边没通过，后续流程无法进行，不能因为他，耽误项目周期。

    有份合约是某古镇文旅改造项目，陈端方圈出几条他认为有待商榷核实的点，将文档放到一旁。

    他起身，立在书架前翻来翻去，他记得之前订阅的设计杂志上，有两期专题，专门针对乡村文旅项目，展示过很多案例，其中一些非常成熟且极有典型性。可以把这两期杂志带到公司去，让设计师看看。

    他一时忘记塞在哪层架子上，找半天也没翻出来。他从一侧书架，走到另一侧书架，眼睛顺着一排排的书脊瞟过去，脚下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

    他低头一看，是一个旧纸箱。

    于晓宇搬过来时，除了衣物，带来好几个纸箱子，她说是杂七杂八的书和各种零碎。她将书收纳整理后，统一放到书架，还剩一个纸箱，一直没有处理。书房不是他们日常活动场所，那纸箱摆在墙角，并不显眼，也就一直未曾在意。

    陈端方望着那发黄的箱子，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子，两手一动，纸箱就开了。原来的封箱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拆了，箱子没有合拢。

    他低着头，手在箱子里摸索，掏出一本又一本书，全是于晓宇大学时期的课本，书页都泛黄了。

    他随意翻开两页，里面还夹着某秋季学期的课程表，一股霉味儿；有一张透明压缩模包裹着的蝴蝶标本，标本已变了形，蝴蝶的翅膀都断了；有一本蓝色封皮笔记本，全记着古文赏析之类的笔记，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陈端方不由得将嘴一撇。

    他忽然灵机一动，这箱子里全是于晓宇读大学时的玩意儿，说不定还能找到她写的日记什么的？

    有了这个念头，陈端方莫名的兴奋，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他两只手在箱子里翻腾，脚边堆满十几本书，再往箱子里伸手，箱子已见底，最后掏出一本《大学语文》，内页夹着东西。他顺手一抖，从书本里掉落一个封口袋和一张照片。

    封口袋里跌落一大叠票根，全是蓉城往返凤城的火车票，动车票，极少的机票和几张旅游景点的票，他看到了潭柘寺、圆明园、故宫和颐和园。

    陈端方紧紧捏着照片。

    慕田峪长城上，站着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穿着情侣服，一样色儿的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配白色运动鞋。男孩搂着女孩，女孩乖顺地偎在他胸前，两人满眼的笑，甜蜜又灿烂。任谁看，这都是一对儿热恋中的情侣。

    他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看了又看。

    慕田峪长城他也去过的。高三毕业，吕丽英和陈晟带他毕业旅行，第一站就是去的首都。他只记得又热又累，不耐烦同父母在一处，他拉着一副脸，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

    陈端方将照片翻到背面，上面有两行字，黑色字迹有些淡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

    love forever

    嘉成&小鱼儿

    这几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陈端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定在照片上。原来，于晓宇二十岁出头，就有了要永远相爱的人啊。

    她将这些爱的证据明晃晃地藏在书房，是不介意他看到，还是他看到了，她也无所谓？

    难怪人家给她发微信，直接喊她“小鱼”，那对她恐怕是习以为常，早已深入骨髓的习惯。她是不是也亲昵地喊她“嘉成”甚至是“成成”？

    不像他，她对着他，总是大辣辣地叫一声“陈端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她若是穿上制服，人家八成以为她在办案。

    陈端方笑了笑。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一些事情。第一次去平宁，他担心表现不好，在饭桌上话不多，两只耳朵竖着，认真聆听于晓宇父母说话。

    他的岳母给他夹菜，说：“嘉成，多吃点。”他那时还愣了下，不知道“嘉成”是谁。

    岳母讲完这话，岳父一双利眼往岳母身上扫了扫，于晓宇也转头望了他一眼，笑着的。他那时心中一松，一颗心只停留在于晓宇的笑上，以为她那是鼓励的意思，他也就对着她，回了一个更大的笑脸。

    到了这一刻，他才醒悟过来，她那明明是有些讨好，有些歉意的笑。

    要怎样熟稔，他的岳母才会将第一次上门的女婿喊成别人的名字？

    他那时不懂，在于晓宇一家三口面前，做了一回彻头彻尾的傻瓜。

    他一直认为于晓宇特别，人长得漂亮，事业上有追求，不粘人，有主见，和那些动辄撒娇，天天追星，把欧巴挂在嘴边的无聊小女生很不一样。

    他和她提结婚，她只问他是不是认真的，他说是，她也就点了头；他问要不要选个地方拍结婚照，她说不用，不喜欢专门摆个造型，让人拍来拍去；女人分外看重的蜜月旅行，他要出差，她也没有二话，直接将婚假取消。

    他觉得她真是善解人意，换了旁的女人，没有这些，怕不是一哭二闹，她一点反常也没有，照旧兴兴头头的。

    他那时还在心底感叹，他陈端方娶对了人，在事业上升期，有个这样的老婆不知多顺心。

    看到照片，他顷刻间明白了。

    不是于晓宇善解人意，而是他陈端方不是那个人。

    陈端方将书原封不动的装回箱子里，拿出照片和票根，细心地擦拭一遍，再摆在桌子上。

    他总害怕自己冤枉了于晓宇，迟迟不敢开口，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了，这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