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

    第二日,副统领关必正面上极尽和善,他时不时用眼角打量孟娴云,但终究还是选择了缄默,并未提及昨夜三号坑窑的事情。

    他一早便亲自给冥王殿下回禀了有关孟氏家族的事宜,然而话说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却少得可怜,只知道最后一个孟氏的劳工死于十五年前,现在坑窑中已无孟氏一族的人了。和昨天了解到的情况一样,孟氏一族的人曾在六号坑窑劳作,而那个最后的孟家人死的时候才7岁,还是个少年。

    李恒飏抬眼看孟娴云,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奈何白纱敷面,遮住了她的所有情绪。

    孟娴云手扶着额头,心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变得心肠冷硬了,昨日面对那个求情的丫鬟自己只应允试上一试;面对那个老妇人也只说是尽力而为;现在听到家族的后人已不在世,自己竟除了“果然如此”,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雪团儿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左右转了转,贴上孟娴云撒娇道:“阿云姐姐不要难过,有雪团儿陪呢!”

    孟娴云紧握着雪团儿的小手,喉咙好似哽住了,半晌她问道:“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关必正支支吾吾,面有难色,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地赔笑;身边站着的刘武一抱拳,代为回答:“罪囚之后皆没有正式的名字,只用数字为名。那个少年去得早,不算是正式的劳力,所以连数字都没有。”

    孟娴云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一时间空气好似凝滞一般,只听得见几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那孩子有没有朋友,我想见见他们,还是说连同龄的孩子也都没了?”孟娴云想起昨日那老妇人的苦苦哀求和留下的辛酸眼泪,是以她的话问得波澜不惊,却透着冷意。

    关必正擦了擦汗,对刘武道:“查!还不快去查!”

    “不用了。”孟娴云站起身,“我要亲自去坑窑看看。”

    关必正神色一僵,一脸不愿却拿不得主意,只好将眼睛瞟向冥王李恒飏,李恒飏感受到那束视线,眉头紧皱,冷声道:“还看什么,前头带路!”

    关必正只得咬牙,暗地跺了跺脚,在前头领路。

    六号坑在所有坑窑中不算是最大的,却是开采时间最久的。窑洞内里遮天蔽日,空气中像是混进了融化的油毡,又重又黏,再加上劳工们整日劳作,根本没什么时间洗澡,气味令人作呕。

    因光线变得昏暗,孟娴云有些看不清了,她扶着莫羽的手,慢慢向前。关必正见孟娴云慢下来,心里冷哼一声,这地界哪是娇小姐能忍受得了的!

    孟娴云循着灯光,对关必正道:“你去找找。”

    见关必正有些犹豫,孟娴云看了眼李恒飏的方向,怀山心领神会大声呵斥了一声:“还不快去!”

    关必正这才勉强动身,但效率倒是不慢,约半炷香的时间,领来了两个身材瘦小,面色青黑的青年,两人均局促地低着头不敢乱看。

    差人们搬来了几把椅子,李恒飏一脸沉色坐了下来:“你们俩记住,若有一句不实,不用关必正处理,本王便可做主杀了你们;不过若是据实汇报,本王亦可为你们做主,赦免你们也并无不可。”

    坑窑内叮叮哐哐,不时传来敲击的声响,远远近近,来回回荡。两个青年好似从中听到了天籁之音,他们扑通跪在地上不不停地磕头,他们从小生活就在坑窑里,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现在有了机会离开这地方,立马面露喜色:“罪……罪人遵命。”

    李恒飏说完看向孟娴云,对她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孟娴云问:“十五年前,有一个孟家的少年,你们可认识?”孟娴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只是越往下说越是难以平静,“你们别怕,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罢了,他……是高是矮,眼睛是大是小,活泼些还是内敛些,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或者是……累死的。”

    孟娴云想,若是孟家没有出事,若是孟家好好的,或许她只会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知道他们好就好;只是,知道孟家出了事,还是涉及家族的大事……她总想着做些什么。

    昨日见的那老妇人说这里的孩子鲜有活到成年的,她就隐约预感到不好,她能做的太少了,她不用想,也不敢想这里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若是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也就罢了,可孩子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两个青年沉默了很久,十几年前的人,他们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可是这件事偏偏关系到他们的自由!

    其中一个青年瑟缩着开了口:“说实在的,他长什么样我实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子,每天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一睁眼就要干活,所以就想着离开这里。”

    另一个青年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他,他要带咱们离开这里,可是,四处寻了好久,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机会。后来……有一天他被抽了好多鞭子,因为他娘病死了,官人要把尸体扔出去,他不肯。”

    “所以……他就被活活打死了吗?”孟娴云攥着拳,眼睛慢慢转向关必正。

    关必正缩着脖子,低着头只觉得一身冷意直冲上脑门。

    “不是的!是被妖怪吃了。”青年摆摆手,抢着回答。

    另一个青年也点点头:“嗯,是的,他被抽得一身伤,走路都走不稳。中午放饭的时候,他说他要离开这里,说宁可被女妖拆了吃进肚子里,也不想再看窑坑一眼了。”

    两人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好一会儿孟娴云才想起昨晚上似乎有提起过妖怪的事。

    云穗子看了眼李恒飏,凑过他耳畔悄声道:“子时歌声。”

    莫羽见孟娴云没有说话,她替孟娴云问了出来:“是传说中内城的女妖吗?”

    两人均点头称是。

    “你们是亲眼看见他去了内城吗?”莫羽紧接着问道。

    其中一个青年点了头:“我看见了……本来我们约好一起走的,可是我害怕,反悔了……”

    听到此处,李恒飏猛地站起身:“孟姑娘,莫姑娘,事不宜迟,我们是否要准备去内城了?”

    孟娴云点点头:“已经追查到这里,不去总是于心不安。”

    关必正听了暗自叫苦,他凑到冥王跟前跪了下来,还未说话,先是磕了三个响头:“冥王殿下,内城一直以来就是禁地,甚至这内城的存在早于这蜈蚣山的坑窑,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进去的人出来过!冥王殿下三思啊,冥王殿下虽有神龙护体,可是若有个马高凳短,咱们这些差人八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冥王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如今走到这一步,他无论如何是退无可退了,他苦笑一声道:“若这是天意,总要闯一闯的。”

    云穗子嘻嘻一笑,拍了下冥王的肩:“禁地禁地禁忌之地,不就是待人闯的么!徒儿,为师此番与你同去,机缘定藏于其中!”

    原本沉重之事被云穗子插科打诨搞得好不热闹,去内城的事就这样迅速定了下来。

    孟娴云有些不敢看莫羽,她知道莫羽一定不想她冒险,可是她已经自作主张将事情定了下来。

    “羽儿……”孟娴云有些不自在地拉过莫羽的手,“你可生我的气了?”

    “我与小姐同进退。”莫羽无奈,反手握住孟娴云的手作苦笑状。

    雪团儿也连忙跳了起来:“这次可不能再落下我了!我也要一起去!”

    ……

    众人口中的内城实则并不算太远。

    过了晌午,吃过了午饭,众人沿着坑窑的甬路向里,走到头,直到没了路,再向前走十里便可达到内城。内城有白色的砖墙包围着,相对于它结实的围墙,大门着实显得敷衍了些,只一道黄木做的门,上面贴着封条,看样子,那封条有些年月了,字迹早已模糊不堪,上面隐约可辨:有去无回。

    听人说女妖的歌声每当子时响起,有时持续半个时辰,有时持续一个时辰;几人到了内城门前的时候,像是应景一般,歌声突然响了起来,而此时却并非是子时。

    云穗子晃了晃浮尘,将手贴在门上,手掌立刻现出淡淡的紫光,他收回手掌说道:“此处有结界。”

    关必正跟在一行人身后,如丧考妣,一听到有人说有结界,他晃了晃身子,用拳头锤了锤胸口,试图作最后的挣扎:“殿下三思啊!我就说这里不简单!你听听,这女妖又唱起来了!”

    莫羽视关必正为无物,她捏了捏剑柄,对孟娴云道:“小姐,我先进吧!”未等众人反应,她一个闪身走了进去。

    孟娴云于是牵着雪团儿的手第二个进入内城。李恒飏和云穗子并列而行,怀山和飞玉分别站在两人两侧。

    城内烈日炎炎,太阳挂在正中间,莫羽率先察觉出了不对:“我们出发时明明已经是申时了。”

    云穗子左右打量着环境,一甩浮尘:“这里似乎是座死城啊。”

    “再往前走走看吧!”孟娴云指了指前方最高大的那个建筑。

    那座建筑位于城市的中心,有七层楼高,通体洁白,呈倒立椎体形状,似乎是由一整块的白色巨石雕刻而成,它高高伫立在城中,美则美矣,只是与四周的景致截然不同,看起来颇为突兀。

    云穗子边走边对李恒飏道:“徒儿,你察觉到这座城的特别之处了吗?”

    李恒飏点点头:“这里与外界的建筑截然不同,且不说这里房屋构造精致绝伦,连两侧的排水管道是什么材质我都看不出,实在是枉读了圣贤书,惭愧啊!”

    云穗子此刻也不忘教导学生,他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更何况徒儿是皇族,只要领悟了帝王之道这一道便可千秋万世,相比之下,机巧建筑皆小道耳。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倒是在师傅的藏书阁中曾见过一本古籍,里面记载有一个民族叫做墨亚,这个民族的人心灵手巧,尤其擅长技巧建筑。再加上那歌词里唱的墨亚愁,寂寞酒……我猜啊姑且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说这里是墨亚族的聚居地?”仔细想想,似乎江湖上的确有过墨亚一族的传说,只是谁都没有当真,李恒飏感叹,“若真如此,倒是一番奇遇了。”

    “不过我看这里不像是个聚居地,反而像是囚禁之地。”云穗子言罢缩了缩脖子。

    莫羽一路听着两人的谈话,她插话道:“光是那门上的结界就已经上百年了。”

    孟娴云跟在后面,虽未言语,却一路听着他们的交谈,她抬眼看着眼前的洁白建筑,从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旷,置身于建筑脚下,闭上眼,感觉有风吹来,少顷,她睁开眼继续前行。进到建筑内,气温骤然降低了数十度。继续往前,旁边石桌石椅一应俱全,中心是一个空旷的场地,像是用作表演或是比赛。众人各找位置休息,才方坐下,又有歌声传来。

    歌声哀婉久绝,凄凄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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