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几日，玉娘带回来的行李财物皆已整理清楚，收进自己院内的小库房中，日常起居之物也都安置妥帖，云容带着阿蛮，并不叫旁人插手。玉娘任由她们操持，也不多说什么。

    她有旁的事情要想。

    自在马车中醒来，算算日子，也一月有余。玉娘愈来愈觉得，之前那一场，并不是梦。

    少时记忆虽然模糊，但仔细回想，这一路上的桩桩件件，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这几日布置闺房，自己特意并不多言语，但冷眼看下来，连多宝阁上爱物儿摆放的地方，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那自己，是真的回到年少时候了吗？

    那以后还是要嫁给燕王，入宫，幽禁，身死吗？

    她沉默地看着忙忙碌碌的云容，还有跟着她跑进跑出的阿蛮，突然泪盈于睫。

    不，绝不。

    自己今年才满十一岁，离那场天下大乱，还有十五年。还有时间，还能想想办法。

    虽然不知道日后能往哪里去，至少绝不能进燕王府，不止燕王，哪个王府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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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早起，云容服侍她梳妆后用完早饭，便将装点好的册子呈给她看。

    她仔细看完，想了想，说：“整理两箱金子出来，再把这些拿着。”

    云容看她从契书中点出几张，忙过去接了，找来一个木盒装好。

    “去给祖母请个安吧。”她看看自己身上，觉得并无不妥，正要起身，听得外头侍女在门外通报，“大娘子，娘子们过来了。”

    玉娘一顿，便又坐下，对阿蛮道：“去请娘子们进来。”然后看云容一眼，云容会意，立刻把木盒册子等等其他东西都收起来，往侧室里去了。

    等了片刻，三个小娘子便进来了，一并给玉娘行礼。

    玉娘看看她们，与当初见面时又有不同，但身上衣裳仍是不见亮色，只头发上多了点珍珠玳瑁装饰。

    “这几日想着姐姐诸般忙乱，也不好来打搅，今日才来，姐姐可不要怪罪。”最先开口的是瑾娘，她生的明眸皓齿，莞尔一笑，十分讨喜。

    “是我怠慢了姐妹。”玉娘请她们坐，又叫侍女上茶。

    小娘子们依言坐了，云容端着茶进来，先呈给瑾娘，再给琼娘瑶娘。

    玉娘见她们三个行为举止进退有度，拿起茶杯饮茶，一颦一笑赏心悦目。不只是嫡女瑾娘，连琼娘瑶娘，也是颇有大家之气的。让人不由得想起她们的母亲薛氏。

    她记得，三叔母乃是当今太子妃薛氏的族妹，虽隔了房，但未出五服。而太子妃薛氏的母亲，是圣人的妹妹福瑞长公主，与薛家联姻，可见施家与太子多少是有牵连的。不过，后来既然又把自己嫁给了燕王，那这牵连，并不多。

    亦或，施家当年，是想两头下注？

    她一边思量，一边随口与瑾娘她们聊些蜀中风貌，倒也是一派其乐融融。

    闲聊半晌，眼见近午，瑾娘又说，“姐姐要与我们一起去祖母那里吃饭吗？”

    玉娘笑了笑，对云容招招手，道：“那便一起去吧。”

    小娘子们都裹上大衣裳，说说笑笑，沿着廊下往老夫人那里去。玉娘扶着云容，瑾娘她们也都扶着各自的贴身侍女，一行皆是年轻女孩儿，裙配叮当暗香氤氲，颇有些秀履娇行缓，裙裾扫落梅的意境。*注

    等到了上房，老夫人那里早有人去通报，饭食也已经备好。

    玉娘看着摆在自己跟前的小小案几，上面是一盘冷修羊，一碟肉酥饼，一碟芝麻甜饼，还有几碟青绿小菜，一碗汤饼。

    除了这些，在她面前，还特意放了一小碗梗米饭。她抬眼瞧瞧别人的案几，是没有这个的。

    老夫人年纪已经大了，管不到这些小事，看来这是薛氏的关照了。

    她吃了几口小菜，几口米饭，掰开芝麻甜饼就着汤饼也吃了一个，就放下筷子。

    不多时用毕，下人们来收拾干净，呈上热茶。

    “玉娘来了这几日，家里的饭食可能习惯？”老夫人放下茶杯，开口道：“听说蜀地与东都口味不同，喜食稻米，我已经嘱咐你三叔母，多采买些稻米回来。”

    “我一路上来，也常吃胡饼汤饼，已习惯了，祖母为我费心了。”玉娘恭敬答道，“很不必为我麻烦的，家里的菜十分合我口味。”

    说罢，她示意云容上前，呈上盒子。

    “这几日在房里理东西，有些东西，是阿耶要交给祖母的。”她说着，眼睛一红，“还有两箱金子，因太沉侍女们拿不动，请祖母指几个麽麽去我房里拿。”

    “这是……”老夫人看着云容手里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张房契，隐约还有田庄的地契。

    “阿耶临去前说，长年不得在祖母身边尽孝，以后便是想也不得了，还使得祖母伤心难过，是他不孝。”玉娘哽咽道，“这些东西，是嘱咐我一定要交给祖母的。”

    “几间铺子在城里，现在都已经赁出去了，到时候祖母看是继续赁，还是要做些什么买卖，只管安排。田庄也都不远，现在管事也都是阿耶的旧仆，祖母若叫回来说话也是容易的。”她擦擦眼角，抬起头，因离得近，她看到老夫人拿着盒子的手，渐渐发抖。

    “这些事我年纪小，也不甚懂，只阿耶说，交给祖母，就安心了。”话音刚落，就听得老夫人哭出声来，连声叫：“大儿啊，你怎地这么狠心啊，这留下我这老的老，小的小，日子怎么过得去啊。”一时间泪流满面，十分地伤心。

    两边侍女忙来劝，老夫人抱着盒子，招手叫玉娘过去，一把抱进怀里，心啊肝啊的哭了半刻钟，谁也劝不住。玉娘被盒子硌得生疼，只得流泪说，“祖母把东西收好，就是阿耶的孝心了。”

    老夫人年纪大了，一哭起来便有些受不住，她摸摸玉娘的头，道：“我知你阿耶是个孝顺的，他把你教养的好，这般乖巧懂事。”

    “东西我收好，你先回去吧。”说完看一眼瑾娘她们，神色间露出疲惫，“瑾娘琼娘你们也回去吧，晚饭不必过来了。”

    一直坐在旁边跟着擦眼泪的瑾娘忙起身称是，示意琼娘瑶娘跟她起身。

    临行时她对着玉娘笑笑，说：“下回再找姐姐说话。”

    玉娘一脸伤心，只点点头，便带着云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