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大街上，各式店铺在两边一字排开，店门高阔，屋梁精美。
在可容二十四辆马车并行的大道，人流足可比得上几个小县。走在路上，你能同时听到中气十足的吆喝、温软的江南琴语、豪放难懂的突厥话和最标准的官话。
这是只有在京城大街才能看到的景象。
这半个多月，方寒衣已随着何琼四人由江南行至了京城。
沿着街市一路向北，走到大街最末，行人已几乎没有。
方寒衣抬头，眼前是一扇比她今生所见的所有门都要高大沉重的大门，刷着亮闪闪的漆，门的两边是两个守卫。
百达通、宗莱、何琼、周老四从腰间亮出了一块银牌子给守卫看，又对着守卫嘟嘟囔囔解释，才终于五人都顺利入内。
进门后又是一排排高大的殿宇，比起街市上的热闹，这里几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无论在书中读过多少遍，千万里之外的富丽堂皇都是普通人所难以想象的。
在踏入京城的那一刻，方寒衣的眼睛、鼻子、耳朵乃至大脑就开始不停地处理突然涌入的新鲜信息。
沿着横平竖直的道路走了几转，他们才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大理寺。
何琼几人是来复命领赏的，而方寒衣则怀抱着加入这里的梦想。
这段时间何琼他们没少给她科普异人司。
现任大理寺卿章台章大人，乃是武状元出身，异人司也是在他的大力推举下被促成的。
由于异人司是唯一一个全由江湖人士组成的部门，所以管理上稍有不同，由章台亲自领导，一切以实力说话，司内按实力和资历将人划分为甲乙丙三等，等级不同，拥有的权限也不同。
大理寺负责审案，但每年总会有这么几件案子，即便知道了凶手是谁也没法将人捉拿归案。
仗着高明的武功视通缉令如无物，一再挑衅官府权威，搅弄得居民人心惶惶，异人司就负责“收拾”这些奔逃在外的坏家伙。
这么说来，加入异人司是凭武力赚钱，吃的是公家饭，可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方寒衣跟着何琼几人左拐右拐。
“百老大！”有人快步从后面跑上前，搭上百达通的肩膀，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没穿制服，百达通他们见了他也都很高兴，方寒衣猜他也是异人司一员。
果然，百达通对她介绍道：“寒衣，这是小郭，也是异人司的。”
又对小郭说道：“这位是方寒衣，我们打算把她介绍进异人司。”
“那咱们以后说不定能常常见到。”小郭和方寒衣打了个招呼，边走边凑近百达通，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吴踪被押入大牢了，看来这次任务很顺利。”说着，还朝百达通比了个大拇指。
百达通拍拍小郭的肩膀，皱着脸倒起了苦水。
***
任务完成后要向上级汇报，异人司由大理寺卿直接管辖，因此也是直接对章台进行汇报。
大门打开，这位大理寺卿坐在主位上，悠闲地喝着茶，方寒衣得以第一眼就看到何琼口中所形容的“长得跟狐狸一样的脸”。
微窄而上挑的眼睛在脸上虽然失了比例，却让这张小圆脸有了独一份的“狐狸气”。
坐着看身高不高，身材似乎也不是壮硕的那一类，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成为武状元的。
百达通、宗莱、何琼、周老四四人先报告了此行，重点说了在那荒野破庙当中方寒衣是如何一人一掌一细枝，在危难之中接住何琼，反攻吴踪，最后终于将人拿下的。
章台就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半眯着眼睛，时不时动动手指，好不威风。
半晌，章台才分给方寒衣一个眼神：“就是你要加入异人司？”
方寒衣挺直背脊，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是。”
章台抬起他一直搭在椅子上的手，拍了三下：“有眼光。不过异人司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眼见为实，想加入，得先过武试。”
方寒衣一口应下：“可以。”
异人司里有一个大擂台，偶尔也会有人上去比试。
今天擂台外边围了不少人，因为那位跟狐狸一样的大人亲自领了一个人上来，这意味着可能有新人加入异人司。
而且还是一位跛腿的女新人！
“这是谁？新来的？”
“不知道，怎么没见过？你认识她吗？”
“不知道，不认识呀。”
小郭作为提前见过方寒衣的人，自以为掌握了一点情报，又挤到百达通和何琼中间问个不停。
“百大哥，何大哥，这位方娘子是什么来路，怎么被你们挖来的？”
何琼：“在江南碰到的，我们抓吴踪的时候多亏了有她帮忙，我这条命就是她救回来的。”至于是什么来路，他就不知道了。
小郭皱着眉：“可是她的腿有伤，不知道比斗的时候会不会有影响？”
何琼几人都没说话，心中同时想到方寒衣轻飘飘将人打出去的场景，还有那根他们连怎么出手都没看清的签子。
他们都对方寒衣十分有信心，就是不知道是谁和方寒衣对打？
章台一招手，从擂台底下窜上一个人影。
何琼问小郭：“这人是谁？我怎么之前没见过？”
“新来的，叫沈图木，前两天大人亲自领来的，我也还不熟呢。”
台上，章台对沈图木说道：“都是新来的，你就跟她过过招，让大家都看看实力。”
沈图木看着不过二十来岁，十分年轻，浑身上下洋溢着朝气。
面对方寒衣，他摆开阵势，捏紧了拳头：“这位娘子得罪了，你先请。”
方寒衣上前两步站在他对面，没有多说什么谦虚的话，总之一切手上见真章。
方寒衣站定，刚要摆一个起手式，对面的沈图木就跳了起来。
“停停停。”
方寒衣疑惑：“怎么了？”
沈图木盯着她的腿：“你腿上有伤怎么不说？这不公平！”
方寒衣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这是旧伤，不影响。”
沈图木坚持：“不行，本来男打女就是我欺负你了，你还有腿伤，我就算赢了也没意思。你去旁边挑一把兵器吧。”说着手指向一旁的武器架。
方寒衣看向场下的章台，他气定神闲地站着，丝毫没有要干预的意思。
“我去挑一把兵器你就能和我打了吧？”
“当然。”沈图木巴不得方寒衣快点去挑。
“行。”方寒衣走到兵器架前，随手拿了离她最近的一把剑。
“喂，你不再挑挑吗？”沈图木看起来好像比她更着急，这么随便，显得他很弱似的。
方寒衣本来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兵器，剑算是用得比较顺手的：“就它了。”
“你这样很不尊重你的对手！”
沈图木在一边急得跳脚，方寒衣估摸着他是不会先出手的。
“全力以赴就是最大的尊重。”
方寒衣一边说话，一边剑已刺了出去。
沈图木本来还想说话的，见到剑来，神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本来台下的人都对这两个新来的好奇观望，还打赌谁会赢，不出意外当然是押沈图木的人多。
但在见到方寒衣出剑的瞬间，他们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停在了方寒衣身上。
武功高至某一境界的人，无论他们平时看起来多么平凡、多么不起眼，到了出手的时刻，所有人的眼中一下子就好像只能看见这个人了。
他们会完全忘记那个人曾经平凡庸俗的样子，像在欣赏一件极高明的艺术。
这或许是因为要达到极高明的境界本身就需要倾注一个人几乎全部的心神，而这过程正如雕琢一件不可言说的艺术。
沈图木本来还没怎么将方寒衣放在心上，但方寒衣一剑刺过来，就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这一剑虽然在眼前，他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已被剑气包围，明明是明朗的晴天，他的眼前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暗纱，瞬息之间，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对手实力之强乃他生平仅见。
沈图木知道自己已经落了下风，拼命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不能让心神失守。
摒弃杂念闭上眼仔细感受风的速度，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沈图木从未感受过自己如此神思清明、心神皆定的时刻，心中惊异的同时隐隐明白这是因为他从未遇上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以至于瞬间激发了自己的潜力，让自己更上了一层楼。
惊喜之下信心更足，身子一下跳脱桎梏，动作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肩膀微动，避开了这朝他肩膀云门穴刺来的一剑。
“好！”这一来一去只在片刻之间，台下有人忍不住发出喝彩，章台也盯紧了台上，眼神微微闪动。
沈图木虽然被一招乱了心神，但好在基本功扎实，挨打也十分痛快，虽然前前后后挂彩不少，到底还是靠着连环招式一拳一掌打了下来。
沈图木的功夫显然经过名家指导，既优美又实用。方寒衣内力凶猛，出招迅速准确，直击破绽，和沈图木这种连绵成套的拳法是两个风格，等沈图木将三套拳法各使了两遍，让她看了个够，累得人头发丝都在滴水，方寒衣这才一脚将人踹下台。
沈图木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气，还不忘面朝方寒衣的方向给她比个大拇指，输得心服口服。
章台拎起沈图木的腰带，飞身将人带上台，此时台下已经充满了热烈的欢呼声。
章台手臂抬起，呼声渐止。百达通、何琼、郭虎、周老四、宗莱......他眼神一一扫过，台下各人眼中无不充斥着欣赏、向往、激动，他知道，先前大家眼中柔弱残疾的女子现在已成了他们钦佩的对象。
终于，在大家期望的眼神中，章台说出了那句众人已经在心里认证过了的话：“沈图木、方寒衣，自今日起，成为异人司一员！”
“好！”
“方寒衣！方寒衣！”
“方寒衣！沈图木！”
“方寒衣！方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