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亚弥,做噩梦了吗?”

    贴近耳边的嗓音真切温存,驱散了午夜无孔不入的寒凉。

    许是被五木亚弥从不曾有的惊惶样子吓到了,轻拍脊背的动作放缓了几分,环绕于周身的温热体温圈住了她沁出冷汗的身躯,拥抱着贴进了怀中。

    紧靠的距离可以很清楚听见身侧紊乱急促的鼻息,本能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富加宫贤人抬起手来绕过五木亚弥滚烫的耳廓,轻柔地拢去她鬓间散乱的碎发,捧住一边微凉的脸颊,他稍稍仰首贴着她的额头,看似安稳的神色里夹杂着担忧与紧张。

    占据目光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他,血色回暖的面容平添了一份少见的憔悴,好像经历了什么惊悚害怕难以言说的事,紧闭的嘴唇动了动又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五木亚弥向前一靠枕在富加宫贤人的衣襟,在他再次发问前将表情掩藏进了看不见的地方。

    “算不上噩梦吧,我只是,梦见了一个走不出来的迷宫。”

    咫尺私语笼罩了一层放松下来的迷茫,心口处传来闷闷的回响。

    “那个迷宫很像梵高米吉多投射在我内心世界的样式,我沿着墙壁一直向右,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墙壁很宽,我走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每次拐角都能见到前方细小的光亮在召唤我。”

    “我无数次靠近了光亮,才发现这些不过都是墙壁移动的虚像,等穿过后我才知道,所谓的出口根本不存在,有的只是迷宫制造者绘制的无数条通路的幻象。”

    无数条,《惊异塞壬》囊括手心铺好的路。

    好想就这么平凡幸福地永远过下去。

    须臾间闪过的苍白念头很快被埋进记忆沉重的泥地,五木亚弥克制了好久才稳住失去冷静的心神,调整好那差点让人看出端倪的情绪波动。

    箍着自己的力道松了又紧,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不过大概是噩梦回魂的后劲吓着她了吧,身临其境助长的恐惧很容易关联到现实,富加宫贤人偏头就能看见床头柜上五木亚弥每日必备的睡前读物。

    “苍白之物自黑暗攀爬而上,堕落血腥将遍布迷宫之神的巢穴”

    ——拉姆齐·坎贝尔《风暴前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晚睡型赶稿者富加宫贤人倒是深有体会。

    “亚弥的胆子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大嘛。”

    虽是埋汰了一下五木亚弥此次貌似掉线的熊心豹子胆,拥着她的人仍静静保持着这个动作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幸好只是睡前故事造成的添油加醋梦境影响,富加宫贤人提起来的心都松了一半。

    他的平静生活过得够久了,化身王剑心愿未了时他从不奢望自己的以后,可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喜欢打开窗户迎接每一□□阳的日子,喜欢出版社大道附近常有孩童玩耍的绿茵,喜欢光明正大地牵着五木亚弥走过街头乡村不重样的风景。

    绝对不会让来自各种可能性的危险有机可趁。

    看来翻译工作之余,他还得好好再调查下伦太郎说的事。

    想到之前新堂伦太郎留下的短讯内容,富加宫贤人眼中淬过海浪涨潮般拍打岸边篝火的砺芒,掀起的浪花汹涌几番后很快平复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浓重的琥珀色转变为了柔和的月光。

    “不好的记忆已经过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贴在发间的呢喃不仅仅是安慰,似乎是某种庄严笃定的承诺。

    努力做出与平常无二嘴角上扬的表情,五木亚弥抬起头来,同时攥紧了藏在衣兜里的东西。

    “好啦,虽然很想继续抱着你,不过再这么站下去恐怕会感冒。”

    嗯?

    事实证明关心则乱使人迷糊,她循着对方的目光低头看去,才注意到套在拖鞋里没穿袜子凉飕飕的脚。

    “我……”

    临近春生的季节本就湿凉,没等五木亚弥发表后续意见,就被富加宫贤人拦腰抱了起来,利落地安置回了温暖的床铺结界。

    嘛,雷之剑士么,善于干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事很正常。

    习以为常的雷鸣剑黄雷十分官方地解释道,要不是贤人这小子下午出去查询翻译引用注脚的《一千零一夜》资料忘了把它取下来,它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在专用睡眠豪华储物柜隔间里沉默是金了。

    摊开一半的被子规整地掖好了被角,引发梦魇的不详文字页遭富加宫贤人彻底翻了个面。

    “明天若没有临时工作的话,等我们带上纪念品见完大家,正好可以去酒店敲定订婚事宜。”

    “翻译的稿子最近差不多要交了,校对细节总是要严谨点,我有好好遵守约法三章在12点前睡,不用担心。”

    “那么晚安,亚弥。早点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抚平床沿坐过的褶皱,富加宫贤人照例吻了吻她的额头,走到卧室门边拉开了门。

    “…晚安,贤人。”

    客厅没有开灯,他从身后轻轻带上了把手,靠在了门板上。

    抱着亚弥的时候,他两次感受到了硬物的硌碰。

    那种表面凹凸实则直切的感觉——很像是驱动书四四方方的边角。

    书房门大开着,微暗的光从四方的口子里倾泻,在趋于宁静的夜晚释放出苍白的味道。

    宛如,风暴前夕。

    *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富加宫老师?”

    摆动的圆珠笔在一片办公用具的遮挡间来回转了转,台式电脑屏幕后的人翻看着用夺命连环call而从翻译家那抖一抖抖来的意外收获稿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大致原义没问题,阅读流畅度没问题,之后再精校具体用词和术语就行了。

    没发掘有什么需要紧皱眉头细品的错漏,怎么表情那么严峻。

    端坐的身影将笔搁下,冲对面迟疑地开口道。

    “别告诉我你失恋了。”

    端来招待咖啡的手一顿,差点晃出几滴液体,感受到轻飘飘扫来的眼神,浑身一凛的编辑迅速捧上文件鞠了一躬,以最快速度逃离了充满威压的办公室。

    “…七河桑,你想到哪里去了。”

    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失恋吗。

    只来得及对闪电般窜出的身姿道了声谢,富加宫贤人拿起仍在咕嘟嘟冒泡的杯子,哭笑不得地接了话。

    “不是吗,我感觉我的显示器快要被盯穿了,还以为——”

    拉长的语调令外边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瞬间降低下来。

    “还以为我的电脑哪里冒烟了。”

    是她平时太好说话了么,现在可不是听八卦的时候。

    调侃了一句不太好笑的笑话,清了清嗓子的七河一叶敲着桌板重重咳了声,外边竖起耳朵的工位间顿时撤回了各自的耳朵,陷入了一片我爱工作的死寂中。

    “不是就好,我也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不会影响到文本创作上,出演《Write~文字的世界》是难得的机会,作为接洽的统筹编辑,我可是准时准点收看的节目。”

    “反响不错,就是我老家那台快退休的电视机质量不怎么样,图像一直抽搐卡顿,我对着你发表订婚宣言的卡死画面反复看了好久。”

    坐在他对面的人抱着遗憾的口吻啧啧了两声,不知道是在吐槽哪天该把这古董电视换了,还是节目看到关键处就该死地中道崩殂。

    “总之很少看你有遇到难题的时候,不至于是因为最近新接触的歌剧院剧本项目?”

    “没有的事。”

    富加宫贤人扶着额头向前坐直了身子,赶紧揭过了这令人头大的话题。

    “我只是在想之前张贴在走廊和内部的小说新人赏企划海报怎么不见了。”

    他轻叩着下巴,露出了此刻微皱的眉头。

    自从收到那条“注意周围危险”的短信开始,周围的一切都被他纳入了警觉的范围,过去一段时间,甚至在平常来说很不起眼,普通到根本不会刻意去注意的事,也在此刻敏锐地呈现出了不合理的地方。

    小说新人赏企划——是综合出版社为挖掘潜力新人而创设的文学奖,七河一叶任职的文库北斗星与飞羽真所在的文库乌托邦同属一个集团,依照每年的固定惯例,新人赏作品会在开春征集秋季结束,按理来说不可能那么短的时间就把海报撤下来。

    “噢,你说那个啊。”

    “发生了一点设计失误,评委栏公示的评审作家莫名其妙印上了一个从未见过名不见经传的名字,这对赛事宣传物料来说是绝对不该犯的错误,不过好在修改没什么难度,已经紧急重新印刷了。”

    “名不见经传的名字?”

    “是啊,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神山——嘶,我也记不清了,印象很模糊,社内的大家都说没见过。”

    “…富加宫老师,你怎么了?”

    *

    不同于残雪零星的亚热带都市,深处极地冰川中的真理之剑外头仍是夜风呼啸。

    离商讨幕后之人的会议还有段时间,北区却几乎没看到什么人,哒哒的脚步声经过快速开合的内部门禁书架,从走廊一端辗转进入了多功能区域。

    移动的步伐停留在了一道门前,按于墙面的地方浮现出书之门的法阵标记,索菲亚伸出手来,用守书人专用开锁钥匙打开了隐蔽的房门。

    “卫星设备室就是这里了,依托卫星的检索功能,连接圣剑的范围可以扩大到信号覆盖之地。”

    “谢谢你,索菲亚小姐。”。

    室内的灯一下亮了起来,突兀地放大了驱动书间狰狞的伤疤,五木亚弥腾出手来,捧过索菲亚交托给她小心存放的暗黑剑。

    预言的先知作用已随裂痕报废,纵然无比熟悉这段剧情,改变引导的走向却是不固定的,再来一遍的回溯也担负不起任何一步差错,况且,这是月暗前辈争取来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好在各发生事件前后左右大致的时间地点与细节不会变,她必须想出新的应对之法。

    “我会和翠风前辈取得联系,之后就麻烦索菲亚小姐推迟会议了。”

    “推迟会议称不上多麻烦的事,但是亚弥,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们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我想espada也是。”

    索菲亚柔和的语气下不乏面色上的忧虑,意有所指的话语明显指向了那本破碎的驱动书。

    作为全知全能繁育的生命,能够替代露娜连接奇幻世界的存在,除去少有的禁书,奇幻驾驭书所著的内容基本均来自各故事名下真实的信息。她能感受到那些经历的场景,封印停滞的终章堪堪维持着《冒险日记》微末的存续力,无法向前了。先发制人的计划固然可以掌握主动权,但谁都驾驭不了的无铭剑仍是一颗难以把控的定时炸弹。

    “索菲亚小姐,没有契约维系死在无铭剑下的人是不能复活的。”

    “试了那么多次,我不是没有痛定思痛想过更好的破局方法,可是他依然会死。”

    回溯的相逢好似面临着又一场残忍的选择,温热血液溅射的死亡令她每时每刻都睡不着,时间就像碾压在身上的车轮,催促着自己快步朝前走。

    灯熄了好久,时钟快走过了十二点,门缝底部的亮意倏然不见,书房中翻书的沙沙声停了。轻手轻脚推开门的人就着月光望了望床头,微微停驻的影子似乎在担心她又因为梦话而乱踢被子。

    “我不适合当一个心软的人。”

    她已处在悬崖边缘,无所谓再经历一次。

    若真到了不得不删除自己维持所得平衡的境地,她也有鱼死网破的备用法。

    五木亚弥闭了闭眼,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手捧的暗黑剑。

    在此之前,她必须要弄清楚一件事。

    剑徽流转着深色的光泽,遥映出廊外错综复杂的夜色,光带渐变成环,犹如黎明的弧形闪电。

    亚弥,你到底在想什么。

    驮来一袋小樽纪念品的雷鸣剑,从圆柱后探出了思索的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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