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御宇多年，很快康熙就重新深沉的站直身子，挥动手掌，不动声色的让梁九功退下去，重新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因为一直低着头，胤禛便没有看到康熙到底是什么表情，所以也勉强为他在儿子面前保留了面子。

    事关重大，在万无一失之前，康熙让御书房内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

    现在房间内只余他和胤禛两个人，重新来到桌子面前，将纸铺在桌子上，就着烛光仔细的看了又看，他真的很难想象，原来在他眼里原来不可战胜，像恶魔一样的天花，居然也有被终结的一天。

    而且看着简单的方法，只要得过牛痘就不会再得天花。

    而且危险性那么低，可以说完全可以保存性命。

    简直可以说得上是万无一失。

    这就像一个美好的天方奇谭，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吗？

    只是这么简单的办法就能够终结的下天花这个恶魔，这是真的吗？

    眼神不禁迷茫的想起来，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得了天花，被孤零零的送到宫外。

    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夜里痛的打滚，咬着自己的牙齿，疯狂的想要撞墙，却又强制的忍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因为他知道只有好好的活下来，生命才能，完全属于自己。

    也正是因为奶娘嬷嬷在这段特殊日子里的陪伴付出，所以就算后来已经发现了她们家族可能有着种种逾越，他还是选择了优容。

    而因为不像别的孩子都有下人妥妥当当，尽善尽美的精心照顾，所以他的脸上，才会留下那么多的斑点。

    按理来说，如果得天花的时候，孩子身边会有亲人在陪着，就算没有，亲人也会安排仔细周到的人在他身边，好好照应着。

    最起码当孩子控制不了自己想动，或者是想太痒，会容易挥舞手脚想要抓破那些豆痂，可是因为大人知道好坏长短，所以会将孩子的手牢牢的握着不放，不让他挣扎伤到自己。

    或者说给他的十个指头都包上厚厚的布条，这样就算不小心碰到了，也不用留下严重的后果，不会留下来伤疤。

    可是想到这里，忍不住想要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脸颊，那些深深浅浅的痘坑还在提醒着他，到底是怎样度过了那一段孤独的时期的。

    不过这些已经过去了，都不重要，现在他是皇帝，就要为天下人负责，你确定这个方法可行吗？

    虽然看到牛痘可以终结天花这个恶魔，会给数不清的人，重新带来希望和生命，他也很是欣喜若狂，只是习惯了威严的面容，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从小切身的经历告诉他，只有让人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才能一切尽在把握，不会给别人伤害到自己的机会。

    不能让人轻易的看清楚自己的任何想法，心情不能外露出来，不然会有数不清的人扑上来的。

    这些他都已经习惯，也并不觉得苦，这是他肩负天下该受的。

    所以现在他要为天下人负责。

    他不只是胤禛的阿玛，他还是天下所有人的天，他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听他一说，就冒险的将牛痘推广下去。

    如果牛痘真的也很可怕，或者说是比天花更可怕呢？

    很多人，如果幸运，或者运气较好，可能一生，一辈子都不会碰到天花的。

    而如果因为听从了他这个皇上的命令，贸然让人种植了牛痘。

    本来身体健康，素质美好，幸运一辈子都不会发生灾难的人，却突然被染上了牛痘天花。

    从这灾难病魔之中死去。

    那该怎样说得清呢？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在所有人激动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先站出来，为他们泼冷水，虽然会被怨愤或者被质问，可是这是他应该做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既然担下天子这个名，很多事情是他该承担的。

    这是水儿告诉自己的方法，胤禛沉默了。

    低下头思索着，他知道水儿有很多神奇的秘密。

    比如他们的孩子弘旭，就是那个不可说的法宝，自己亲眼看着一点一滴，从里面长出来的。

    虽然很是神奇，可是他将弘旭抱在怀里的时候，能明显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受。

    他所有的不确定都抛弃了，只盼望着这个孩子能健康长大。

    这种血缘相连的感觉，能够让他更神奇的确定，这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如假包换。

    所以他对水儿是非常信任的，可是皇阿玛问起来，怎么能确定这是万无一失，是否有过先例，这却让胤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出卖水儿吗？只是想到别人会发现水儿的秘密，他瞳孔都大了，不可能，他绝对要保护好她。

    猛然跪下来请罪，承认自己的粗心大意，承认得到一时得到消息喜出望外，没有思虑周全，是自己孟浪了。

    因为一时得到了预防天花的法子，欣喜若狂，没有仔细思考，完全失去了自己以往谨慎的性子，任劳任怨请皇阿玛责罚。

    看到胤禛这个样子，面色焦急不是作假，康熙心里也就有数了，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胤禛那八风不动的性子，怎么可能突然就这么着急呢？

    只能说这个方法，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只是其中有什么秘密，是不好说出来的罢了。

    算了，也不勉强他，现在办法已经有了，想要怎么实施，难道还不容易吗？

    这还不简单，死牢里有那么多的罪犯，天天养着他们，现在也该付出贡献了。

    这是天大的功德，让他们参与其中，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呢。

    每当这时候，他就有点向往秦始皇，因为他做不到像他那样，不把囚犯的性命当人看。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在秦始皇去世之后，才有了陈胜吴广的启示，天下纷纷跟着大乱，然后秦二世而亡吧。

    和他比起来，自己的儿子明显很争气啊。

    想到那个使得大秦二世而亡的胡亥，康熙不禁有些得意，自己的儿子们还是不错的。

    连胤禛明显有些小心思，不想要和他这个皇阿玛说，也不以为应了。

    挥手让人站起来，这是好事，你这样苦大仇深的做什么？

    自从小时候说了他一句，喜怒不定，不对，这一次他从小懂事，这个评论还没有说出口。

    只是康熙心里却也不止一次想过，觉得胤禛是有点喜怒不定的。

    看起来平时多么深沉的一个人啊，可是性子其实却暴烈如火，如果有谁惹到了，那他简直是要蹦起来了。

    嫉恶如仇，如果让他当个皇帝，这天下的贪官，简直就要死绝了。

    他是容不下一丝一毫不清白的人，在他面前出现的。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的傻儿子，你怎么就不懂呢？

    想到胤禛那可怜的人缘，根本没人愿意和他来往，康熙不禁有些怜爱了。

    两个人的治国理念，是从根本上的不和。

    康熙是看不过胤禛太过严苛的性子，觉得会让下人受不了，还是要给他们留下来一点余地的，水至清则无鱼，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你不可以呢？你不这样做？

    胤禛则是觉得，硕鼠是不能够喂养的，如果老鼠太大了，那下面那些个百姓还有粮食吃吗？

    作为皇上，作为一个带头人，你如果首先放宽了一点代价，那么下面的代价，就会层层的放宽。

    到最后所有人，都会成为扛在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

    百姓生无可恋，暗无天日，没有一点希望，你让百姓要怎么活？

    都是爱民的皇上，只是理念大大的不同，最起码和官员没有那么多烦人的交际，胤禛觉得很自在。

    既然是胤禛带来的方子，康熙竟然也犹豫过，要不要把这个牛痘的推广交给胤礽呢？

    他知道，如果成功了，这会是多么大一份功绩。

    让他的太子来做，就是交给胤礽一份完美无缺的护身符，毕竟太子的地位牢固了，才不会有那么多的波折。

    可是，本来想要将这个方子交给太子的行为，却在看到胤禛身边不易察觉紧握着的拳头的时候，微微颤抖了。

    都是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像顺治，他的阿玛那样的人呢？

    想到当时听到皇阿玛说出朕之第一子那句话时，使他深受打击，心如刀割的心情，现在他都还记得，那代表着他的亲生父亲，完全否认了自己的存在啊。

    虽然早就告诉自己，不要记得，要遗忘，他已经长大了。

    可是有些伤害，却就是那么的深刻，是岁月之中磨不平的，这个时候受到的伤害，会到很多年之后还难治愈。

    难道他要让自己的儿子，也体会这样的感受吗？

    胤禛当然不知道康熙在想些什么，他之所以紧张忐忑，情绪这么激动的缘故，主要是担心皇阿玛如果追根问底该怎么办。

    欺君是大罪，作为儿子，作为臣子，他都不应该是皇阿玛隐瞒。

    这功劳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他不会掩埋水儿的功劳，可是现在局面还不明显，使得胤禛想要直接脱口而出为水儿请功的话，打住了。

    皇阿玛现在明显有意见，只能得到天下众人都切身感受过这份好处，才能万无一失了。

    关于水儿的事情，他总是做不到一丝一毫的疏忽，哪怕有一点不足，他也不能忍受水儿会被人苛责。

    他想要等牛痘推广出去，告诉天下人，这是水儿发现的，来为她谋取荣誉，她该有的荣耀。

    可是在皇阿玛明显已经对牛痘的方法抱有疑虑的时候，他却不敢轻易的将那个在心里讲了千百遍的名字，吐露出口了，他怕皇阿玛会迁怒。

    毕竟他也没有亲眼见过，虽然他对水儿的信心很足，可是他也真的不知道这牛痘是不是真的那么管用。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是太激动了，没有真的将事情做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就突然贸然的跑来向皇阿玛禀告，水儿那么聪明一定都想到了吧？

    想到自己出门的时候，水儿有些无奈的表情，当时没有深思，以为是在担心自己，一路骑马不安全，现在胤禛心里却已经有了数，看来是水儿想到了自己所不能及的事情啊。

    是他一时如获至宝，

    不禁心里有些甜蜜，哪怕皇阿玛就站在面前，他也忍不住想起水儿在做什么了，就像自己一样，水儿也很是尊重他，哪怕有疑虑，并不看好自己的行动，可是只要自己真的想要去做，水儿却是支持的，美滋滋的不禁露出了大牙，这要他怎样不爱她？

    怪他一时迷了眼，太过欣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