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商业行为的白小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一无所知，因为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差着十万八千的。
他看她那是站在山脚下仰望山顶，山顶有什么样子的风景他是看不到的。
那是她竞争对手才有资格评价的问题。
就像王胜有资格评价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司机一样，评价基于了解和比较。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的生出几分急躁和懊恼。
他素来话不多，聊两句也就聊不下去了，因为爹又开始训斥两个哥哥了。
两个哥哥一贯逆来顺受这一次似乎却无法忍受了，说着说着就跟他爹吵吵起来了。
他本来要冲过去劝架，却听见两个哥哥一起指责他爹偏心，说家里为了李怀远一个，全部人勒紧裤腰带供他上大学，到头来他为家里做了什么？
毕业被传销骗，让他爹一夜白头，说他没有本事却擅自做主把家里的地卖了，如果不是地卖了也不用在这里打工被人坑，还被弄去局子一趟，他们吃苦受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李怀远却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一样……
如此种种最后矛盾都落在了李怀远身上。
李怀远因为跟白小年的缘故，所以衣食住行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提升了太多，言谈举止，形象气质与这个家似乎已经格格不入。
两个哥哥前些时候拘留所里吃了大苦受了大罪回来一看见弟弟这人模人样的，心里哪能没有一点怨气？
再说他们两个都三十多了，到现在没有结婚，跟家里要集中供一个李怀远出来是有很大关系的。
吵着吵着险些东起手来，还是四姐李怀东及时出面呵斥了两个哥哥这才平息了。
“大哥二哥你们要有良心，是爹不想当初不供你们的？你们是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子？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呀！你们还有脸来指责小远，是他邮寄回来的钱治好了三姐，是他现在给家里出着租金呢，你们白天吃的肉也是他给的钱买的，你们两个进局子，也是他第一时间求爷爷告奶奶找人花钱捞你们出来的。”
全家人算一块也没有李怀东一个人的嘴巴能说，她这一句句问出来已经把老大老二问的不吱声了。
“是远不管家里了？他这不是刚刚有点样子，拿了多少钱全部贴家里了，你们就这样鼻子也不要脸也不要拖他下水？把他拖下水咱们家这些年的隐忍不是打水漂了？不过看着他穿的好了一点，那是挣钱需要。远背负这个家其实也够沉重了。”两个哥哥歇火了李怀东还是没有住口，又接着叭叭叭的说了一大段。
李怀东为李怀远出头按理说李怀远应该感激四姐的，可是这段话也重新把他拉回李家的沉重的氛围里。
旅途中跟白小年相处变得轻盈的心立刻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暗沉，他从云端重重的重新跌回淤泥之中。
他的底色就是阴霾的，如果他独自抛下家人跟白小年奔向未来的幸福，那么他的罪孽就是永世不可洗干净了。
不能托举这个家离开淤泥就要一起永世沉沦。
李怀远你自己就是个深渊，你怎么有脸拖着白小年跟你一起沉沦黑暗？
你不配。
他默默地走出小院顺着小县城的马路茫然的溜达着，从正午走到太阳快要落山。
电话铃声响了又响，他以为是妹妹催他回家，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伸手去拿口袋里的手机。
最后还是心软，他的家人有什么错？他们拼尽一切托举了他，要求回报不是很正常么？
他拿出电话却看到来电的是钟部长！
“钟部长您好！”
“小李呀！还在路上么？”
钟部长的语气亲切的不得了。
“是的，路过家今天在这边休息一晚明天就往回赶。”
李怀远心里很忐忑，他现在还按时拿着工资，白小年回去三四天了，而作为司机的他居然还在路途之上。
“不急不急，一定要注意安全。小田应该把表彰给你看了吧？”
“看了，是我分内之事，我都不好意思了。”李怀远面对这样的荣誉仍旧是腼腆。
“小李是这样的，表彰并不是一纸空文。还是物质奖励，老董事长在亲自督办这件事，委托我来问问你的想法。公司预备的两套方案，一个方案直接给你钱，另外一个方案就是就业安置。本该等你回来当面问你，奈何财务那边催的厉害，公司要做预算——”钟部长终于说出了来意。
“还有奖励？”李怀远脑子嗡嗡翁的响，奖励钱还是就业安置？
他不是已经有工作了么？
“当然，一纸空文算什么表彰，白总的性命是无价的。公司财务这边给了预算，如果是现金税后大概100-200万的样子。”钟部长先说了现金的数目。
“安置工作呢？我现在已经有工作了，难道要给我换工作？”
就算是沉在深渊他也不愿意远远的离开白小年，就算只是在身边看着，也比以后见不到要好一万倍。
“不是，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公司有一处物业有个大型购物超市，可以放你名下归经营。这么安排大抵是鱼和渔的区别，价值应该是差距不大的，这也是老董事长的意思。”
李怀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白小年要设法支开或者打发他。
他对于钟部长所谓的购物超市仔仔细细的问了很多细节，知道细节才知道如何选。
既然是公司光明正大给的他就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只是拿了这份奖励，他跟白小年就好像算了清了账目一样，那种情愫会不会一并消失？
“钟部长多谢，我能考虑一下么？”
“可以。”
李怀远挂断了电话，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走过去。
如果有一百多万或者两百万他怎么分，怎么还家里的债？爹娘多少，姐姐们多少，哥哥们又多少呢？
然后他们拿着钱能干嘛呢？
这么一大笔钱哥哥姐姐们守得住么，会被人骗走么？
拿钱当然是最省事的，拿了钱一分，然后一身轻。
但真的能轻么？
如果他们钱花光了，又来找他他怎么办？
白小年遇到绑匪这事天天有？他次次都能救人，次次能全身而退？
哥哥们打工要钱都能进局子，他爹也没有掌控这么多钱的心思，忽然得了这样多的钱家里的人嘴也不严，在小地方就成了地方恶势力的肉票了，不但帮不了家里还可能害了他们，带他们去花城这些钱一家人安置又杯水车薪了。
思来想去这钱他不能要，钱不能要就要超市的经营权。
超市需要人手，家里的人刚好都过去，有事做，各安其事，月月有钱挣，庄稼人唯有如此才算真踏实。
两个哥哥老实没有心眼装货卸货整理仓库上货，两个姐姐收银，爹娘做饭帮忙打扫打扫卫生，超市经营有盈利的部分可以补贴已经出嫁的两个姐姐的孩子。
真好！
心头的大石头好像被钟部长这一通话电话移开了。
但这超市如何来的，他并不打算跟家人坦白，他心里另外有一种说辞。
如果家里人因为超市在大城市站稳了脚，那么他跟家里的那份亏欠也就清了，压在他身上沉重的大山才算是移走了。
无债一身轻！
回到家他说让家里人收拾收拾把县里的房子退租了，过段时间跟着他南下奔赴新的方向。
家里人都惊呆了，娘跟姐姐都安慰他不要把两个哥哥的话放心上。
“这是我欠咱们李家的，我要还的。只不过家里人安顿好了，过来好日子，以后家里爹娘我可能都不能帮太多忙了，要全部仰仗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了。”
两个哥哥一听有这样的好事忙不迭的接了话，说以后爹娘自然有他们的，说他也不是李家的独子，当初送他出去就想过会有这一天的。
他爹在地上一直磕着烟斗，为这件事做了结尾道：“也罢，你是老小，我跟你娘本来也不指望你。”
只有他娘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哥哥们，低声问李怀远道：“委屈不，家里日子过的下去，多少难都熬过去了，不用这样的。”
两个姐姐也犹犹豫豫的看着他。
“已经定了。在家里等消息吧，我再给家里留点钱做路费，啥时候过去等我电话。”
李怀远说的很郑重，就好像他真的把自己卖了一样。
其实早就卖了，当初豁出去跟着叶子姐那一年不是卖么？
卖了灵魂和躯体，卖了荣辱和自尊，把自己当成维护李家利益的一件货物，那么轻易的就低价售卖了。
不过也不算什么，自古不是有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现在文明社会，可依然有人为了生存在黑暗里行走，他曾经也算那样的人，好在他寻到了岸。
想到了岸，他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花城，回到白小年身边。
他赶到花城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先回公司报道，询问车辆处理事宜，田笑笑无比热情的带着他跑上跑下的。
“怀远哥，公司的表彰你没有选现金么？”
办完事回总裁办的路上田笑笑试探的询问道。
“白总说钱是一种能量，我想我现在还没有驾驭那么多钱的本事，可能拿了现金反而处置不得当。”
田笑笑不以为然，还有人嫌弃钱多的，拿了现金直接在花城买一套房子，又有正经工作，又长的这样帅气，婚事就容易太多了。
到时候自己跟李怀远谈，家里人肯定一百个愿意的。
“拿了买套房，也算是在花城安个家。”田笑笑好心好意劝慰道。
李怀远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这说到底是他自己的私事，并不是在公司太过张扬。
他家那个复杂的情况无法跟外人解释的。
“白总呢？今天怎么一直没有见她。”李怀远问田笑笑。
“听钟部长说，白总跟未婚夫去谈集团分管的事情了。”田笑笑见李怀远转移话题，也不好追问下去了。
“未婚夫？不是跟张家已经退婚了么？”
李怀远以为自己听错了，白小年不是跟张天泽已经退婚了么？
“啊，你那都是老黄历了，白总现在的未婚夫是温总。”
田笑笑脸上露出一丝丝小小的得意。
是温如海么？
李怀远如遭雷击一般，感觉自己通体冰凉一片，脑子嗡嗡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