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诵

    云雪被送走这事,柳笙是第三日早上才知道的。她这两天实在是忙碌得很,梁子鸣有了喜讯,柳氏族人、梁府、柳梁两家的亲戚、她的手下们、京城各大世家,乃至天子明帝陛下,全都派人前来道喜问候。她总要应酬一番,到了晚上送走亲友们,还要替梁子鸣撰写《正君心得》,夜间恐梁子鸣初有身孕不适应,她还要陪梁子鸣入睡,照应梁子鸣安寝。

    这样子忙碌两天,到十九日早上,她到书房中拿那份撰写好的《正君心得》,准备上朝,那老幕僚胡娘子就进来奏禀。

    胡娘子讲完那天是如何随着正君将云雪送走之后,还劝了她一句,“正君既有身孕,那位云雪公子相国也就莫要牵挂了,让他奔自己的前程吧。”

    柳笙不置可否,她想起云雪那清冷而超逸的容貌,心里多少有点惆怅,但她不是那种出尔反尔之人,既已答应梁子鸣放弃这云雪,就断没有反悔的道理,她只简单问了云雪的目的地以及是何人护送的云雪,那胡娘子一一奏禀了,她听见梁子鸣和这胡娘子安排得十分妥当,便点点头,“罢了,等他以后嫁个好人家,本相再照应他的妻主吧。”

    那胡娘子顺着她的话附和道:“有相国照应,这云雪和他的妻主必能过上好日子。当初徐尚书府上那位冰儿,听说现如今的妻主已经是七品官了。”

    冰儿是兵部尚书徐淳的侍儿,自幼服侍徐淳,曾经得过徐淳的宠爱,后来徐淳与刑部尚书关鸣鸾两情相悦,成亲之前恐关鸣鸾不喜,将冰儿赔了八百两银子的妆奁嫁给兵部一个人品敦厚的小吏。那小吏本就得徐淳的认可,在姚天一统的用人之际,为朝廷备办军需出了不少力,眼下已经是七品主事了。那冰儿成了七品官员的夫郞,自己也在天心楼做管事大伙计,妻夫两个都有进项,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事柳笙自然是知道的,她心里琢磨了一下,若这云雪也能像冰儿一般有个好归宿,她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你替本相拟封书信,给那阑州知州,要她帮云雪物色个读书上进的女儿做妻主。”

    那胡娘子连声答应,柳笙便不再多言,装好这《正君心得》,带着贴身随从打马上朝而去。

    明帝瞧见这份出自柳笙之手的正君心得,十分高兴,赏了梁子鸣二十匹适合做夏装的提花绡。礼部副尚书高莹又给明帝出主意,道是这两份心得,堪为天下男儿言行典范,颁行天下之前当先令京城男儿诵熟读透。

    明帝采纳高莹的建议,下旨由礼部主持,所有在京官员的正室,于二十日始赴礼部试院正堂,学诵《正君心得》,所有在京官员的侧室,于二十日始赴礼部试院东西厢大厅,学诵《侧室要义》。

    正君学诵三日,每日辰正前往,学至午正归家。侧室则至少学诵三日,每日辰正前往,申正方可归家,倘或三日后仍有不能诵读者,则延迟至六日。

    正室学诵由刑部尚书关鸣鸾督学,侧室学诵由侍御史贺绯辞督学。奖勤罚懒,务使学会背熟。

    正室诵读设领学一人,本拟由右相正君梁子鸣领学,因梁子鸣有孕在身,不宜劳累,改由礼部副尚书高莹的正君陆氏领学。侧室诵读设领学二人,由大理寺卿叶衡的侧室齐苗和前右相梁冰鉴的侧室屈氏分任领学。

    柳笙命人将赏赐送回府中交给梁子鸣,并让这下人将朝廷要侧室男儿们赴宴诵读的消息告诉老院君,请老院君安排颜可心翌日赴礼部试院学诵。

    自打梁子鸣诊出有孕,柳府琐事就都由老院君接手,用老院君的话说,梁子鸣高龄有孕,专心养胎便是头等大事,任何人不得以小事烦扰正君。

    老院君都这么讲了,谁敢跑去聒噪梁子鸣?柳府大事小事,全都由老院君做主料理。

    老院君掌权,颜可心这两天便有些可怜了。他本应在梁子鸣诊出有孕的当天就搬回自己原来的住所,奈何老院君进到这院子里拜谢女神,瞧见了站在一旁拈香的他,竟然觉得这女神像前的确需要一个专司供奉的男子,老院君便要他继续住在这里,道是“也算你有心,既这么着,你就在这里再住一阵子,待正君满三个月,你再自便。”

    颜可心一听这话就傻了,脸色瞬间变白,话也说得支支吾吾,老院君不乐意了,横了他一眼,问他:“你这么吭吭哧哧,可是不愿意担此重任?只想自己清闲?你要是只想自己清闲,那也不配做这相国府的侧君。”

    这话说得很有些专横,颜可心只觉刺耳得很,但他没有办法,他瞧着老正君那威严的神情,哪里敢顶撞?

    他心里也明白,老院君就是看他不顺眼,想要拿捏他。但他人在矮檐下,老院君乃是柳笙的亲生父亲,既处于尊位又站着长辈的身份,光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他除了默默被老院君拿捏,还能怎么办?

    这两日前头院落以及老院君的院子全都是人来人往,客进客出,各色礼物补品流水一般送进梁子鸣的正院,而颜可心只能悲惨地待在这供奉女神像的小院子里听客人们的欢声笑语,既见不到柳笙,也无法回到自己的侧院中歇息,这日子着实有些凄惨。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便是听闻梁子鸣带着人赶去沐恩侯孟府送走了云雪。

    哪怕梁子鸣怀的是位嫡出的小姐,至少云雪被遣走了,他也算是少了一个劲敌。

    这日下午,颜可心正在房中心烦意乱地坐着,老院君就打发了个人过来告知他翌日去礼部试院学诵的事,来人是老院君身边的老仆,对他的态度也很不客气,“老院君说侧君务必好生学诵,倘或学得不好,背得不快,丢了相国的颜面,老人家是不依的。”

    颜可心听了,只觉心里更加烦闷。

    他的贴身侍儿反倒替他高兴,那老仆走后,侍儿就乐滋滋地同他讲:“侧君被困在这小院子里多少天了,这回终于能出去逛逛了,不说别的,同那几个侧君公子聚在一起谈谈天也是好的。”

    颜可心想到齐苗,暗道能同齐苗诉说一番近日的烦恼,也确实比一个人闷在这又热又小的神像院子里强。

    这么想着,颜可心便很盼着能够前往这礼部试院诵读了。心里有盼头,时间就过得快。这晚他再没觉得夜又热又漫长。

    次日早上,颜可心早早地就起来了,把自己拾掇整齐了,老院君就派人送来了早膳。他用过了早膳,老正君又命人给他取来了诰命服饰,他微觉诧异,却也不敢多问,自己更换好了诰命服饰,随着老院君派的仆侍前去乘车。

    老院君行事素来是赶早不赶晚,礼部试院是辰正学诵,依老院君原本的想法,天刚到辰时初刻就要把颜可心送过去,奈何提前没想到需要穿诰命服饰赴学,临时得了礼部差役的通知,赶忙派人去颜可心住的侧院给他取了服饰让他更换,如此一来,天到辰时三刻,颜可心方才到达试院。

    此时礼部试院中,已经聚了不少男儿,颜可心一下车便由礼部临时请来维持秩序的男子士兵引导着往那东厢大厅入座。

    这东厢大厅乃是一个长十二丈阔五丈的狭长厢房,最南端安放了一张高台,高台上放着屏风桌椅,高台之下,便是一排排的桌椅坐位。每排八个桌椅,共有二十四排。

    颜可心进来的时候,大厅中已经坐了一半的人,齐苗也已经到了。

    齐苗端坐在高台之上,今日盛装出席,身上是簇新的六品安人诰命服,头上是镶了红宝石的纯金发冠,腕子上戴着京城当下最为时尚的南玉手镯,脖颈上是品质极佳的珍珠项链。

    瞧见颜可心进来,齐苗立刻从高台上下来,热情地攀着颜可心的肩膀把颜可心往头排座位上领,头排座位已经坐了好几个穿着诰命袍衫的男儿。

    身为侧室,能得到皇家诰命,已经是莫大的殊荣,又被安排在头排坐着,这些男儿们的脸上都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颜可心打量了一下,见这一排中大多都是他认识的,像敏贵君赵玉泽的哥哥赵玉润,权工部副尚书林征的侍夫墨儿。也有一个男儿是他不认识的,那男儿眉升初月双眸点漆,论容貌在这头一排男子中都算是出色的,人又极为年轻,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

    颜可心心中思量,这男儿年纪又轻容貌又好且与秦国公的侍夫屈茜犀坐在一处,这多半便是秦瑛的另一个侧室白榆。他向着这白榆颔首致意,而后落座在最中间的位置,正在这白榆和墨儿之间。

    他刚坐下,白榆便同他闲谈,“你就是颜可心颜公子吧?当真生得好个模样,听说你也是东境人氏,你家是哪个州啊?”

    颜可心倒没想到白榆这般热情,当下含笑回答,“白公子好,我母家是阑州赤玉县的,不知你母家是哪个州的?”

    这话便算是有了开端,两个开始闲聊,聊起东境风物,彼此都很欢喜。

    他们两个聊得融洽,都没有注意到齐苗被礼部官员请出去商谈事情,大厅中暂时处于无人监管的状态。

    将近两百个男儿聚集在这么一个大厅中,又无人监管,男儿们可不就畅所欲言?

    有几个男儿瞧见齐苗穿着六品安人诰命袍衫春风满面,颇有些嫉妒,此时几个人便开始琢磨自己怎么样也能得个诰命身份就好了。

    先是坐在第二排的户部副尚书宋海春的侍夫李妙童对着礼部副尚书高莹的侍夫笍儿大发感叹,“哎呀,好羡慕齐苗啊,咱们啥时候也能得个诰封就好了。”

    笍儿也羡慕得两眼放光,却又撇着唇角否定:“羡慕也没有用,他那是圣上特旨赏的,嘉奖他文笔好,难不成你我也能像他那样写出一手好文章?还是别做这样的梦了!”

    在这笍儿后头坐着的前任右相梁冰鉴的独女梁梦诗小姐的小郎春儿听见了就对这笍儿道:“别人也就罢了,你家妻主可是礼部副尚书,给你弄个诰命,还不容易吗?礼部那么多空告身,提笔写一个就是了。”

    这话触动了笍儿的烦恼,笍儿向这春儿诉苦道:“我家妻主还真有心抬举我,几次都说想给我弄个诰命身份,她是礼部的主官,要个这样的恩典还是很容易的,可是每回都被我们正君给拦下了,正君说我是嫁过人的,不配得朝廷诰命。”

    这事是白榆不知道的,白榆听见了,就小声问颜可心,“他之前嫁过人吗?”

    颜可心也小声给白榆解释:“他早年是一个姓尚的大人的侧室,后来那位尚大人投敌了,他就改嫁给了高大人。”

    白榆小声咕哝:“那这也不怪他啊。”

    颜可心笑了笑,给白榆解释原因,“他当初仗着妻主高大人宠爱,当面顶撞高大人的正君陆公子,陆正君看他不顺眼,不肯让他得好处,这是京城人人都知道的事。”

    原来是这样,白榆听了,便笑着点点头,两个很默契地不再说话,侧耳细听别人闲谈。

    那坐在春儿后边的安玟的侍夫沃儿听见了这话,便很讨好地从自己的位子上跑出来,跑到那笍儿身边,特地宽慰这笍儿道:“笍儿哥哥你不要妄自菲薄,嫁过人怕什么的?凰朝有哪条律法规定嫁过人的男儿不能得诰封?依弟弟我瞧呀,你得诰封是早晚的事。”

    沃儿这话刚一说完,便有个侧室接话道:“谁说不是哪,嫁过人怕什么的,你没瞧见咱们这里还有人做过伎子呢,一个脏烂伎子,得了妻主的宠,还不是照旧坐在这里充正经人?”

    这话一出,前几排瞬间静止了。

    在场众人都是为人侧室,但要么是小门小户的男儿,要么便是豪门世家的侍儿,虽然身份低,却也都是正经人,由伎子从良成为侧室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众人都想知道那伎子是谁?颜可心也睁大了眼睛往后面看。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