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腰

    虽然同薛恺悦的关系缓和了,明帝当晚却没有翻薛恺悦的牌子,她这晚是住在陈语易的筠华殿里。她没有打算告诉陈语易实情,只和永和配合着,装作服药见效的样子,这晚晚膳时分又用老法子喂永和一碗药,晚膳则遵照秦梦菲的医嘱让适量饮食。

    陈语易本来还很担心儿子的肚肠受不了,听见乳父说早上皇子正常进食也没有引起腹泻呕吐等不适,便没有过于阻拦。永和不满意还需要装病,但饮食没有怎么受限制,也就乐得配合母皇,只在明帝屏退了人喂他服药的时候,悄悄告诉母皇这事他已经告诉薛叔叔啦,“孩儿也不想讲的,可是薛叔叔他太厉害啦,他一问孩儿就说了。”

    永和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地看着母皇,为自己临时背叛了母皇的行为进行辩解。

    明帝笑着摸儿子的小脑袋,“母皇已经知道啦,你薛叔叔都告诉母皇啦。不过这事还是不能让你爹爹知道,你再病明天一天,到后天上午,这病就彻底好啦。”

    永和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可是孩儿很不忍心骗爹爹唉。”

    明帝想起薛恺悦的话,忖度着这事有点麻烦,既得把儿子往正确的方向引导,还不能不让他撒谎,她琢磨了一下方才道:“平时是不应该骗爹爹,你爹爹养你们兄弟俩很辛苦,你们不能骗他的。不过这回不同,这回咱们已经骗了他了,那就得骗到底,你爹爹那脾气,要是知道你是装病,怕不是要闹翻天?”

    她这道理说得很浅显,永和眨眨眼睛,同意再帮她骗陈语易一天半。

    如此,在陈语易看来,养子便是有所好转,但没有彻底好,他心里头没底,夜晚坚持要陪在永和身边,还不愿意放明帝回紫宸殿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文君当着前来探视的皇后安澜的面,可怜兮兮地对明帝言道:“陛下在臣侍心里头就踏实,陛下要是走了,永和夜里病症急起来,臣侍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能该怎么办呢?问太医不就行了?明帝暗暗腹诽,但想着这事是她引起的,当然要做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好母皇好妻主,她给了安澜一个朕能扛得住的眼神,在安澜心疼又无奈的视线中,很自觉地陪着陈语易一道留在小娃的卧室中。

    永和这卧室,除了永和睡的架子床,就只有乳父的一张连护栏都没有的小榻,侍儿们平时都是在地上铺张席子歇息。夜里陈语易把乳父和侍儿们都遣到廊下去打地铺,只余明帝和他在房内照护永和。明帝昨晚一宿没睡,见有小榻,便想着按安澜嘱咐的,跟陈语易两个轮流睡小榻。

    陈语易让明帝先睡,自己在旁边守着永和,明帝也就没客气,自行入睡。

    可这小榻又硬又窄又短,明帝长胳膊长腿的,在上面根本睡不踏实,她想要翻个身都要担心掉下去。她心里头暗暗后悔,怎么就脑袋抽风了,想出这么个让儿子装病的主意来?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

    陈语易哪里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听见她在小榻上翻来覆去窸窸窣窣,还以为她同他一样忧心儿子的病症忧心得睡不着,他心里头越发着慌,生恐明帝白天的从容镇静都是装出来的,实则永和得了大病,还是不能好的那种。

    他这么想着,简直心都要揪起来了。越想越怕,自责得不得了,他想他真是糊涂了,把这么小的孩子全都交给乳父管,果然弄出病来了,这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能好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症,若是不能好了,那他简直就是害了这个孩子。

    他想他这是怎么给人做父亲的?怎么能够养着养着把这么可可爱爱的宝贝养得得了重病?他怎么对得起小娃每天喊他爹爹,怎么对得起小娃对他满腔满意的信任和爱?

    他想他忙着画画,本来是为了给两个小娃挣些嫁妆银子,可现在永和却因为他无暇照管,病成这样,以后还能不能出嫁都不知道,他当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早知道会这样,他说什么也不画画了,他就该一直守着这两个孩子,亲自教他们读书写字,不把他们交给乳父带,也不让他们去庆寿宫。

    想想也是,庆寿宫那边本就有好几个小娃一起读书,两个公主,三个皇子,他再把永和和弘文送过去,那边上上下下忙不过来,可不就照看不周了么?

    他这两个儿子都只是庶出的皇子,既不是公主,又不是嫡出,那庆寿宫上下忙不过来,要疏忽谁,可不就拣着他的永和和弘文疏忽么?他们难道敢疏忽二公主和三公主么?

    同样道理,那两个练武的师傅,想来对永和也不会很尽心。他们教二公主、三公主和永和练武,多半都是按照二公主三公主能不能吃得消来衡量,绝不会事事都考虑到永和是个小男娃,抗不住那些过猛过狠的练习。

    可怜的小永和平日里也是个乖巧的,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同他讲,唉,他真是糊涂油蒙了脑袋,怎么就放任那些个奴才疏忽他的宝贝呢?

    明帝睡到后半夜醒来,瞧见陈语易坐在永和的床沿上,一眼不眨地默默伤神,连忙下得榻来看他,“小语去睡会儿,朕来守着。”

    陈语易听见她的声音,心里头越发难过,摇了摇头,“臣侍睡不着,臣侍这个做爹爹的,太不称职了,害得永和生了这么严重的病,臣侍好自责好后悔。”

    他说着话,泪水就下来了。他昨夜一夜没睡,上午只补了半个时辰的觉,这会子又熬了半宿,一双修长的鹤目熬得红丝密布,平日里清透温雅的声音也沙哑着,明帝瞧见了,真想告诉脱口而出告诉他永和根本没病。

    但她终究没讲,堂堂的天子教唆儿子撒谎装病,这事传出去太有损她的英明磊落,还有可能把薛恺悦的事带出来。

    她上前去抱着陈语易的肩膀,让他靠在她怀里,柔声细语的安慰他:“朕知道你很爱永和,这不是你的错,别往心里去。”

    她越这么轻描淡写的,陈语易越恐慌,生恐她的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他抱着她的玉腰凄惨哭泣,“陛下,陛下别安慰我了,哪有我这么给人做爹爹的,把这么小的孩子撂在一边不管,放任下人们磋磨他,永和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唉,明帝有些慌张了,赶紧拍着人的后背安慰,“小语,小语,你冷静点,永和真没这么严重,秦梦菲不是说了吗?他过一两天就好了。”

    陈语易完全听不进她的话,泪眼模糊地自言自语,“都是我,都是我天天画画,害了永和,我以后再也不画画了。”

    明帝唬了一跳,她虽然不满意陈语易沉迷画画到疯狂,既不理会她也不管两个小娃,但她并不认为陈语易应该就此停止画画。她对于陈语易的绘画才能是非常欣赏和认可的,她也从来不认为男儿家嫁了妻主生养了小娃,便要把自己的所有才华与爱好全都收起来。她半弯了腰,轻轻擦拭陈语易脸颊上的泪水,而后将人搂得紧紧的,给人以支撑和安慰。

    待陈语易哭声渐渐小了,她方才细细地对他言道:“小语,你画画朕是赞同的,你在这上面很有才华,假以时日,必能比肩关彤,流芳画史。以后不要沉迷就好,你过于沉迷画画,两个儿子都顾不上管不说,你自己也废寝忘食,对身体也不好的。你瞧瞧,比生日的时候又瘦了不少,这都硌朕的手了。”

    她说着话,把玉手往前探,在陈语易瘦得肋骨都凸出来的前胸上摩挲。陈语易自打去岁冬日沉迷画画,一日三餐根本是想起来就用想不起来就全然忘了用,他原本在生养了弘文之后,身材开始往圆润上走,眼下又瘦成了一竿翠竹,还是那种干干巴巴缺少水分和光泽的老成竹子。

    明帝虽然看在早年的情分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嫌弃,但心里头也很难爱得起来,这几个月,除了合她心意的那张床榻刚被运进宫的那阵子,其他时间,她都不怎么翻陈语易的牌子,对这筠华殿也是能不踏足就不踏足。

    陈语易人哭得头昏脑涨的,全然没感知到明帝这不安分的手。

    他只委委屈屈地偎在她怀里发牢骚,“臣侍也不想这样啊,可是那些画好难画,好不容易画好,买主还要添东添西改来改去,一幅画光后面修改就要修好久,臣侍倒是想按时用膳,哪有功夫啊?”

    唉,这世上居然有这么难缠的主顾,能够让精益求精的小语都吃不消?明帝很是意外。

    可世上就有这样难缠的主顾,陈语易想起他那张只卖了一百两的画作,气得只想把那买主打一顿。本来一百两一幅这价格算是中等偏上的,他对这价目很是满意,本着出手的画作必得是精品的原则,他辛辛苦苦画了二十遍,方才真正地下笔点色,好不容易完工,把画作交出去,他以为这一百两挣得已经很不容易了,刚要休息两天。岂料,第二天那个主顾就烦请给他往来传递消息的顾琼的侍儿荇儿传话,说是买主说光秃秃画个亭子没意思,最好能补上个人物。他同意了,各种琢磨角度,各种设想构思,又花了两天的功夫,给亭子里画上了一个坐着品茗的悠闲女子。

    将修改好的画作交于对方的第三天,那侍儿荇儿又来了,说是买主说只有一人品茗看上去太孤单了,让他给画一个陪着品茗的帮闲,这帮闲是男是女都行,但是不能画得过于高大,不能超越原有的人物。

    他咬牙同意了,又花了两天功夫,给这亭子下面加了个姿态潇洒神情讨好的帮闲女子,他以为这回终于可以踏踏实实拿好这一百两银子了吧?岂料只隔了一夜,那侍儿荇儿又来了。这回拿了二十两银子过来,说是买主说能不能再在亭子背后加个远山,那买主把画作给朋友看,朋友讲这亭子孤单耸立无山可靠,不利于买主。他简直要气炸了,奈何第一次开书画铺,并不知道以前书画行里的规矩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别的画者遇到这种事情是怎么处理的,看在买主又追加了银子的份上,他忍下心头的怒火,皴染了大半宿,给买主加了个远山。

    算起来,光这幅画,前前后后就废了他半月光阴。

    明帝眯起凤眸观察陈语易的脸色,见他提到这买主,神情比方才还要黯淡,显然心里是很烦恼的,瞬间看见了替罪的羊,她想她得把这个要求小语翻来覆去修改画作的主顾给揪出来,把永和生病的过错安在这人头上。

    她装作不甚在意地问陈文君,“谁呀,谁敢让朕的小语这么翻来覆去地改画?小语说出来,朕给小语撑腰。”

    陈语易不肯告诉她名字,他不愿意让她插手他绘画的事情,他以绘画谋财凭借的是才华,付出的是汗水,若是因为买主挑剔,他就让明帝出手处置人家,那以后还有人敢买他的画作吗?

    “陛下不要问了,陛下再问臣侍也不会讲的,这事是臣侍自己的事情,臣侍既开了这书画铺,就要受得了这份啰嗦。陛下出面问人家,那就是臣侍仗势欺人了。”

    明帝心中暗暗琢磨,小语秉持正派男儿的理念,坚决不肯让她出面过问,她不能以权势压人,那她私下里去瞧瞧,敲打敲打那不识趣的啰嗦买主,总是可以的吧?

    说做就做,次日便是休沐日,纵然宫里皇子病着,也没碍着明帝便服出宫。

    她一身风流华美的世家贵女衫裙,带着一个与她同样身着常服的嘉君董云飞,一同出现在凰朝最为风雅的世家贵族书画会上,惹得书画会上负责给画者和买主前线搭桥的官员冯姝张大了嘴巴。冯姝笑盈盈地将明帝和嘉君迎进雅室,刚要躬身见驾,明帝手一摆,“本小姐姓华,这位是云公子,我们此番是来欣赏画作的。”

    冯姝暗暗翻白眼,心的话陛下您这么说也就糊弄糊弄那些从未见过御驾的西境商人、东境富绅,您想瞒我们这些出入朝堂当家常便饭的京官,可不是太难了么?

    牢骚归牢骚,明帝毕竟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书画会上,冯姝唯恐有什么自己难以应对的事情,悄悄地打发人去见右相柳笙,请柳笙前来镇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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