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

    明帝这晚本想翻董云飞的牌子但董云飞在百戏阁新得了好些个传奇本子,只想晚上一睹为快,根本没心思承接恩宠,明帝琢磨了一下,放董云飞回熙和殿歇着。她自己则先回了趟紫宸殿,从容换了身火红色的夏日轻便凤袍,吩咐露儿去传宣冷清泉晚间侍寝,而后乘坐玉辇前往筠华殿看视陈语易,她还记得需要喂永和服药的事。

    筠华殿里不止陈语易一个人,皇后安澜、敏贵君赵玉泽和慧卿沈知柔都在,四个男儿衣着整齐地围坐在永和床榻前,明帝进来的时候安澜正关切地同永和说着什么,永和坐在床上乖巧点头,而后落落大方地道谢:“孩儿知道啦,孩儿谢父后关心。”

    小娃脸色红润,声音清亮,已经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澜儿同和儿说什么呢?”明帝只听见永和的答话,没听见安澜说了什么,笑吟吟开口询问。

    “陛下。”安澜瞧见了她,忙自椅子上起身,屈膝行礼。

    赵玉泽三个也赶忙自椅子上床沿上起身,一起屈膝行礼。

    “都免礼。”明帝笑着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却并不扶其中任何一个。

    她先将视线落在皇五子永和身上,装模作样地询问儿子:“宝贝儿子今个儿感觉怎么样?”

    “孩儿好多啦,明个儿就能下床啦。”永和脆生生回答,莹亮亮的眼珠冲她闪呀闪,小娃是个好动的性子,配合她装了两天的病,已经憋得心慌气燥了,这窝在床上不让动的日子,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下去了。

    明帝收到永和这明晃晃的暗示,微笑着伸出玉手摸摸儿子的小脑瓜,宽慰儿子:“明个儿就能大安了。”

    她说完又看向陈语易,故意装作不信儿子的话:“永和下午可睡了觉没有?秦太医怎么说?明个儿能好么?”

    陈语易心里正烦躁呢,该到永和服晚上这顿药的时间了,明帝才堪堪到来,一天都没见人影,他先是抱怨明帝:“陛下干嘛去了?一天都不见人,永和又不肯让臣侍喂药,真是急死臣侍了。”

    当着安澜三个,被陈文君这般抱怨,明帝微有些不快,但见陈语易身上还穿着夜里守夜的时候所穿的那身宫装,此刻衣衫绉绉的,脸上汗水涔涔,眼睑炎下乌青浓重,眼眸中血丝明显,她便生出一丝愧疚来。

    好脾气地笑笑,耐心地向人解释:“朕去了趟书画售卖会,替小语好生出了口气。”至于是怎么出气的,她就没讲了,毕竟涉及到陈语易的母亲陈洁茹,当着安澜几个,她怕陈语易尴尬反而心疼起母亲,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陈语易听见她这么说,便不再揪着她一天不见人的话茬不放,转而向她抱怨秦梦菲的不负责任:“秦太医一天都在廊下睡着,半个时辰前进来瞧了一眼,说是脉象上好像是大好了,要是陛下和臣侍不放心就让永和再养上两天。陛下,您回头得说说秦太医了,她是太医院之首,什么叫做好像是大好了?她也太敷衍了!”

    当着永和,陈语易没有提秦梦菲是觉得永和只是个皇子不值得费心的话,他很在意维护儿子们的小心灵。他没有办法管住别人的态度,就只能尽力给儿子们营造一个皇子乃是金枝玉叶任何人都应该当尊之重之的纯真环境。他今天气愤明帝一天不见人,既有气愤妻主玩心过重,关键时刻难以依靠的意思,也是担心明帝身为天子如此不重视永和的病,其他人仰风承旨会更加轻视永和。

    明帝听见秦梦菲无辜被抱怨,赶紧替可怜的秦梦菲打圆场:“小孩子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秦卿这么说就是认为永和已经大好了,只是怕小语过于担心,才没把话说那么实,其实是已经好了的。小语你不要太过紧张,依朕看永和今晚再服一回药,明个儿就可以停药了。”

    次日乃是七月初一,朔日大朝的日子,她一早就得上朝,便是想要永和再装半日的病,也没办法喂永和服早膳时的那顿药。

    陈语易被她十分肯定的语气弄得有些懵圈,楞楞的问她:“永和起病那么吓人,才养了两天就能好全了?”

    明帝老神在在地点点头,一幅朕最权威,朕说好那就一定能好的霸气模样:“能的,能的,小语你要相信秦卿。秦卿可是太医令,你不信她信谁?”

    陈语易着急了,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红,他提醒她:“可是臣侍怕秦太医没有用心诊治啊。”

    明帝莞尔一笑,伸出手去,捏住陈语易骨节分明的手指,她的神色还像之前那般镇定从容,声音却加了几分力度,给人一种一切有朕的可靠之感,“永和是朕的皇子,秦卿怎么敢不用心诊治,她不用心,这个太医令她就不用干了!小语你不信秦卿,也得信朕是不是?”

    “可是陛下你又不是医者,你哪知道永和好没好啊?”陈语易颦起春山般的眉头,再次反驳他。

    这个小语真难缠啊,明帝有些挠头,她调整了一下思路,顺着陈语易的逻辑驳斥他:“可是小语你也不是医者,永和好不好,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这”,陈语易被问得语塞,抿着唇看她。

    明帝微笑,再次用坚定而从容的语气给人信心:“所以咱们要信医者啊,秦卿是医者,她说好了,那就是好了。”

    看陈语易脸上还有些恍惚,明帝怕他又想起来什么难以反驳的话,极速将视线转向安澜,开口问人:“澜儿下午都在这边?”

    她方才问安澜在同永和讲什么事,安澜还没有回答她,此时便是示意安澜可以回复了。安澜同她极有默契的,先前不急着回答她,是知道她必然要先做出慈母的姿态来,此时见她已经关心完永和了,便笑着答道:“臣侍今个儿把庆寿宫里的侍儿厨郎都叫到臣侍殿里好生训了一顿,又请那两个男子师傅过去说话,想来他们不敢对皇子不上心了。方才是在同永和说,以后受了委屈,不要忍着,有大胆的奴才怠慢了他,只管同臣侍讲,臣侍知道了,自会为他做主的。”

    明帝微有些惊讶,永和并没有真的生病,她并不觉得永和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并且她也不相信有哪个奴才胆大包天了敢磋磨皇子,但安澜既然敲打过奴才和下属了,她倒也不必替那些个无关紧要的奴才与臣下说话,毕竟这六宫之内,都是安澜做主,安澜想敲打谁都是天经地义的。她只笑着夸赞安澜:“澜儿思虑周详,底下人没脑子,是该敲打敲打。”

    安澜听她夸赞自己,连忙笑着谦逊,“陛下说的是,臣侍原以为他们都是千挑万选进宫伺候的,该懂规矩的,谁想还是不够谨慎。臣侍以后定当对他们严加督管,再不许他们懈怠差事。”

    他这话有点像检讨自己,也有点像表忠心,明帝再次感到诧异,她不大明白安澜今日的姿态怎得这般低,她并没有说什么,他就当着君卿们的面这般表态,倒像是她怪了他一样。

    她脸上笑意满满,安抚地将手伸向自家皇后:“后宫的事,总是辛劳皇后了,朕很感激。”

    她这话说得七分实三分虚,但一双凤眸中盛着满当当的深情,便把那三份虚也都给染实了。

    安澜见她如此安抚,便愈发诚恳恭顺,微笑着欠了欠身,半垂了臻首,动作优雅得体,声音清圆温润,“臣侍份内之责,陛下言重了。”

    明帝笑笑,转头看向永和:“遇事就同你父后讲,你父后很疼你的,莫要自己忍着,平白受委屈。”

    永和机灵答话:“孩儿知道的,父后最好了。”

    安澜听见明帝这般说,便抬起头来再次看向永和,给了永和一个温暖慈爱的笑。他本就生得倾国倾城,这一笑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永和都被惊艳得看呆了眼睛。

    明帝在一旁瞧见,心里头蓦地就痒痒起来,脑海中开始回忆,她上一回翻安澜的牌子是什么时间?没想明白已经有些后悔今晚早早地传宣了冷清泉,此时倒不好改口了。

    赵玉泽就坐在安澜对面,将安澜和明帝的动静全都收在眼底。初始听明帝居然扯谎把去百戏阁听戏说成是替陈语易出气,他心里头就不大高兴,此时见明帝看见安澜明艳可人便起了别样的心思,

    心里头的气愤就又加了两成。

    他想他家陛下真是有些过分了,小娃生病了,她一天见不着人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晚膳时分回来了,不说赶紧喂小娃服药,居然对前来看视小娃的皇后动了情思,这还有个做母皇的样子吗?

    赵玉泽气呼呼的,盯着明帝看的视线都带了几分愤怒。

    明帝嘱咐完永和,便要同赵玉泽和沈知柔说上两句慰劳的话,才一偏头,正迎上赵玉泽这很有压迫感的视线,明帝微微一愣,她不知赵玉泽这火气从哪里来?

    她印象中赵玉泽脾气极好,识分寸知大体,很少生气的。偶尔生气,也是因为她惹了他。

    她今个儿没做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啊?

    她只装作没看懂,视线在赵玉泽和沈知柔身上分别停留片刻,笑着对二人道:“永和这点小病痛,玉儿和柔儿大热天里跑过来,朕心里很感动,该用晚膳了,你俩且回去用膳,明个儿就不必来了。”

    她以为她这话说得温柔又有策略,赵玉泽和沈知柔听了,就该告退回去了。

    岂料赵玉泽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道:“臣侍来的时候已经用过晚膳了,臣侍今晚要留下来照顾永和。”

    唉?明帝没有反应过来,笑着对赵玉泽道:“永和明个儿就大安了,不用人守夜照料了,再说还有小语呢。”

    赵玉泽暗暗腹诽,小娃才病了两天,连太医都不敢说彻底好了的话,明帝就不着人守夜了,对这个儿子也当真是够不重视的了。他固执地要求留下:“永和这病将好未好,身边要是没个亲人,永和这病症反复了可怎么是好?语哥也两三天都没睡好了吧?今晚臣侍来守着永和,正好让语哥睡一一会儿。”

    明帝蹙眉,她并不想留赵玉泽守夜,但赵玉泽所说的又让她无法反驳,她琢磨了一下,决定由着赵玉泽。她知道赵玉泽同江澄关系素来要好,此番多半是真心实意地担心永和的健康,她要是不许他留下,没准倒引起赵玉泽的疑心来。赵玉泽是个心细如发的,捕风捉影尚且能推测出真相,她可不想把薛恺悦使性子自己只能让永和装病的事让赵玉泽知晓。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还想在后宫众人面前保留一点妻主的威严呢。

    最关键的是,她怕赵玉泽知道了,会写信告诉江澄。

    想到那个低眉顺眼的男子,她眉头就忍不住一跳。再温顺的男儿,都不想看到儿子被母皇拉着参与这样的密谋吧?

    她心头浮过一丝歉意,但面上却是镇定如初,她笑着准了赵玉泽的所请:“今晚就有劳玉儿了,有玉儿守着永和,朕和皇后也就放心了。”

    安澜见她这么说,便也跟着说了两句夸赞赵玉泽的话:“有劳小玉,夜里但凡有事,便让人告知本宫,本宫即刻赶过来。”

    赵玉泽含笑应了。明帝便不再理会赵玉泽和安澜,只看着沈知柔,轻声吩咐道:“柔儿大病初愈,身体弱,这几日又热得很,柔儿白天还是多歇息,少出来走动。”

    沈知柔顺从地应下,一双特色十足的单眼皮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臣侍多谢陛下关心,臣侍这阵子白天都不出门的,今个儿是来给永和送盆花,怕他小人家病中烦闷。臣侍难得走动,倒也不觉如何辛苦。”

    他这话答得很费斟酌,既不能违背明帝的意思,不受明帝的教导,也不愿意露出一丝半点自己身体仍旧虚弱需要休养的口风来。自他身体大有好转之后,明帝还没有翻他的牌子,这让他总担心她对他的情意比之前减淡了许多,便是有病也想要遮掩一二,何况身体真的比以前好了呢?

    宫中男儿,身体病弱,便意味着从此断了恩宠。

    他入宫多年,又生下一个皇子,已然没了退路,明帝便是永不翻他的牌子,也不可能放他出宫另外嫁人。

    更何况,他心里爱极了明帝,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潇洒,做不到你既无心我便休。

    对这明摆着冷淡自己的天子,他不敢生出怨怼来,也自知自己的性子最是小男儿,一定要有妻主的关心宠爱的。像那些民间的黄脸夫郞一样,盯着天上的月亮数盈缺掰着手指头算时辰的清苦日子,他怕是一年都熬不下去。

    天子不肯翻牌子,他就只能自己想法子出现在天子面前。

    永和生病,便给他送了这么一个机会。

    他今个儿内里穿了一件雪白的圆领软绸长袍,外面罩了件粉红色的纱衫,头上簪了一支镂刻着蔷薇花的粉色水晶发簪。瞧着装饰得并不华美,但粉色很衬他的肤色,把他这张常年在室内活动捂得白皙清透的小脸衬得如二月樱花。

    明帝微微眯起凤眸,询问他:“什么花?朕瞧瞧。”

    “喏”,沈知柔微微转头,以极为优雅舒缓的动作抬起玉白的手指指给给她看。

    明帝顺着人的指印看向那几案上开得极盛的花,弯唇一笑。

    她不得不承认,沈慧卿还是很会送礼物的,一盆节节开花的剑兰,既祝福了她生病的儿子长寿康宁,又想向她诉说了坚贞的爱意。

    “回头送一盆到朕殿里去。”她开言吩咐他,算是把他的情意记在心头。

    沈知柔心里瞬间就欢喜起来,但想着永和还在生病,没敢笑出来,只屈膝行礼,道了声:“臣侍遵旨,臣侍一定精挑细选,臣侍告退。”

    赵玉泽见明帝居然又对沈知柔动了心思,心里头对明帝的气越发得盛了,几乎不可自抑地鼓起了腮帮。他实在想不明白,天子怎么能够一次又一次地破了他心中的底线?

    明帝此时倒没感觉到赵玉泽的怒火,她见沈知柔走了,便开口也让安澜回去:“澜儿宫务繁忙,也回去用膳吧。”

    安澜今个儿一下午都在料理永和的事,又在筠华殿这边呆了小半个时辰,自觉职责已尽,便也不再虚客套,向着明帝行礼告退:“臣侍告退,陛下也早些用膳。”

    回到麟趾殿中,大公主奕辰和二皇子乐安都已经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等他用膳了,他连忙净了手,自去坐在主位上,同两个孩子一道用晚膳。

    今个儿是休沐日,以往宫中都要摆宴的,因永和病着,这合宫宴饮就取消了,但今日庆寿宫的侍儿厨郎都被安澜喊过来训斥,庆寿宫便也没留几个公主皇子用晚膳。乐安和奕辰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五弟弟怎么样了?”奕辰随口询问安澜,她对这个弟弟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她也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对这个玉团子一般的小弟天然有两分喜爱。更自知自己是皇室大公主,将来是要做太女的,太女所需要的口碑之一便是对姐妹兄弟都很友爱。她这一年已经懂得收敛自己的脾气,根据皇室对太女的要求来调整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了。

    安澜思量了一下,轻声安排女儿:“不是什么大病,也不传人,明个儿也就大安了。你中午可以去瞧瞧他。”

    昨个儿晚间接到柳笙派人送来的消息,道是朝中有人借着永和生病暗讽他这个做皇后的失职。

    他便思量除了将那些个奴才们和两个师傅叫过来训斥之外,还要不要让奕辰也去探病。

    琢磨了半晌,终究没舍得让奕辰去。

    永和的病症来得急,虽然太医们都说只是个胃脘失调,但他总想着小孩子的病症有些是传人的,他冒不起这个险。他这几年心血都在奕辰身上,于公于私,奕辰都是一点差池都不能出的。

    眼下瞧着永和确实没什么大碍,那明个儿中午不妨让奕辰去探病,他估量着明个儿中午明帝多半还是要去一趟筠华殿的,届时见了奕辰,明帝应该会很满意奕辰对妹妹弟弟的关心。

    虽说明帝很属意奕辰,但奕辰还没有被立为太女,下面还有三四个小妹子,他这颗心得一直悬着,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为女儿筹谋,争取把奕辰所有的短处缺点都给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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