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交锋

    颜可心到达会客厅的时候,贺绯辞正坐在厅中悠闲地品茶,品茶的同时凝望着屏风上的古画,神情贯注。

    这古画是姚天史上著名的画家关彤所作的《雪天行旅图》。画中寒山积素、飞雪茫茫,峰峦万仞之下有一旅者皮裘毡帽牵马徐行,黑色的马蹄裹着防滑的布囊,踏在前人留下的深达半尺的脚印之上。旅者行进时抬头望天,面现错愕。更远处则有一只孤雁点缀在昏昏雪天之间,孤雁奋力振翅,却没找到栖息之所,唯有在空中盘桓。马之疲惫、旅者之艰难、雪天之空旷、孤雁之无助,全在灵妙画笔之下向观者从容展示。不着一字,以心传心。

    贺绯辞看得沉迷,颜可心也就不说话,专心打量这位有可能成为情敌的青年男子。

    这一打量,颜可心心里头就越发着慌。

    颜可心之前并非完全没有见过贺绯辞,但以往都是在朝廷大庆典的隆重场合,众人丛中远远地瞅上一眼。贺绯辞是男子官员,颜可心则是外命夫,虽说没有女男之别,但朝廷庆典座次位席都有严格安排,官员们和外命夫们往往不会在一处。

    颜可心今日细细一看,才发觉这个贺绯辞的身材相貌都很不错。

    贺绯辞身姿修长,肩背挺拔,坐在那里看不出究竟有多高,但颜可心粗略估算,至少能赶得上梁子鸣,比他颜可心应该是高上不少。颜可心在男子中算是中等个头,他胜在五官妖娆,肢体灵活,跳起舞来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但贺绯辞明显是另一类男子。贺绯辞今日身着深绿色细绢官服,官服是夏季普通款式,没什么繁复的夹层肩衬,更没有什么暗花银绣,就是简简单单的交领过膝长衫,但衣服裁制得当,束腰窄袖,将他的纤瘦身材很好地展现出来,显得能干又利落。

    与这身官服相称,贺绯辞的脸部轮廓犀利硬朗,下颔棱角鲜明,双目锋锐如刀,鼻梁高挺孤立,整个人清冷又刚傲。清冷劲儿赶得上梁子鸣,刚傲劲儿在凰朝首屈一指,仅仅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言的威胁感,仿佛那雕花椅子上坐着的是一头随时都会给人致命一击的孤狼。

    四月底的天气,颜可心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此时贺绯辞已经注意到他了。贺绯辞把视线从古画上移过来,面无表情地向颜可心打招呼,“你就是颜公子?某这厢有礼了。”

    然而说着这厢有礼,贺绯辞却是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躬身为礼,甚至连手中的绘有春雨山川图案的越瓷茶杯都没放下,仅仅是左手贴在右手所持的茶杯上做了个抱拳礼的动作,就算是行过礼了。

    这在贺绯辞已经是看在颜可心是柳相国的爱侍的份上,难得地委屈自己。贺绯辞平日里对世家豪门的夫郞是根本看不上的,认为他们不事生产,依人而活,全都是男子中的废物,国家朝廷的蠹虫。像颜可心这样长得漂亮又不管家的,那更是跟仰人鼻息的阿猫阿狗没区别。

    只不过这只猫狗的主人是他贺绯辞尊敬的柳相国,他姑且给点面子。

    贺绯辞如此简傲无礼,颜可心却没有心思介意。世人谁会介意一头孤狼行礼是否周全呢?能不被他咬就不错了。

    颜可心在森凉的寒气中勉强给自己打劲,强撑着笑脸做主人,“贺公子难得上门做客,下人们招待不周,请见谅。来人,给贺公子上点心端果品,只让贺公子喝清茶,算怎么回事?太怠慢客人。”

    他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极为清晰,尤其是后面“怠慢客人”四个字更是说得铿锵有力。

    贺绯辞抬手拦住了他:“不必,我只喝茶。”

    短短一句话,周边的冷意更浓。

    颜可心碰了个软钉子,但他遇强则强,脸上的笑意比方才要自然得多,语气也更加热络,仿佛春日里闹起了桃花雪,春风吹过,落英缤纷,“贺公子只喝茶这是贺公子的事,敝府待客自有礼数,礼不可废。”

    “那随你。”贺绯辞声音冷漠,表情开始不耐烦。

    颜可心自觉扳回一城,越发想要乘胜追击,他一边指挥着侍儿们往贺绯辞座椅两侧的小高几上摆放点心果品,一边笑着对贺绯辞道:“有点心有果品,这才算不怠慢相国的爱徒。要不然啊,等相国知道了,必要说我。”

    他说着话美目顾盼,巧笑倩然,那风情极佳的大眼睛在略有些暗沉的客厅中瑰彩灿华,如宝如珠。所说的话却是在明示贺绯辞,便是再想嫁进相府,也应顾忌与柳笙之间有师徒之名分,这世上师徒名分一定,便等同于母父与子女,是绝不可以成亲的。

    其实姚天重师徒名分,重的是那些有真正教导之实的师徒关系,不论是学文还是习武,只要一方真的教导指点过另一方,那么双方便不可以有任何越界的其他关系。一旦有,便为世俗所不容,被朝廷公议所鄙弃。但像贺绯辞和柳笙这种之前本不相识,纯粹是因进士考试才互认恩师和门生的,并不属于坊间理解的师徒名分。

    可是官场上的人们又绝不会不承认这种师徒名分,毕竟之所以会有进士认考官为恩师,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若是否认这种情形,对大多数进士官员而言,有百弊而无一利。

    贺绯辞更加不可能否认,毕竟柳笙的支持和提携,对于眼下的贺绯辞还是十分重要的。而且贺绯辞也无法否认,能够让柳相国把侧君的私产都拿出来借住的男子,还能不算是相国的爱徒么?

    颜可心敢当面这么讲,也正是料定了贺绯辞无法反驳或是否认。

    原本已经不耐烦,想要开口催促颜可心早点给钥匙的贺绯辞听了这句话,挑了挑上扬的眉尾。

    贺绯辞只是性情孤傲,但他不傻,相反作为凰朝一统天下之后第一场科考臻录的男子进士,能够在姚天四国的人才全都汇聚京城这样空前激烈的大比试中脱颖而出,他绝对是个极其聪明也极其敏慧的人儿。

    他早就听人私下里议论过他和柳笙的关系,他也十分清楚有不少人都认为柳笙对他格外关照更有人把这当做柳笙喜欢他想要将他纳入府中的证据。他自然是不信这些没影子的猜测的,而况在他心中,柳笙究竟对他有意还是无意,这根本就不重要。

    就算柳笙真对他有意,那又怎样?他根本就没想要嫁人,他自幼立志成为姚天史上第一位不靠给天子做后宫单凭自己的才华与能力一步一个台阶登上宰相宝座的男子,嫁人只会阻碍他实现梦想!

    他从来没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今日更加不会在意颜可心的有意宣战。他看了颜可心一眼,伸手从盘子中拈了颗新鲜荔枝,快速地去掉荔枝壳,放在口中咀嚼,两口咽下又拿起另一颗,一连品尝了八颗极佳的贡品荔枝。

    颜可心悄悄观察,见贺绯辞服软地品尝荔枝,更加想要赢得彻底。他用很是热情的笑容看着贺绯辞慢声细语地询问:“不知贺公子是一个人住呢,还是与家人一起?若是贺公子没有用熟的仆役侍儿,我可以给贺公子安排几个,免得贺公子乍到了那院子,冰锅冷灶的,没个抓挠处。”

    他这意思表面上是关心贺绯辞,实际上则是做了另一手准备,万一柳笙执意要把贺绯辞纳入府中,那他得提前在贺绯辞身边安排几个眼线不是?

    这句话踩到了贺绯辞的尾巴尖,贺绯辞只是不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并不意味着他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旦话说得过了界,他是绝对要反击的。他贺绯辞长这么大还从来不知道忍气吞声四个字怎么写。

    贺绯辞向着颜可心上下打量了两眼,逗小猫般地轻蔑一笑,接着就开始阴阳怪气:“颜公子为了相国的学生都能如此费心,当真是水晶心思,玲珑手段。佩服佩服。”

    颜可心听出了贺绯辞的讽刺,沉默了一下,但仍旧挂出灿烂的笑容,语气不变,“关心相国是奴家份内的事,奴家是相国的侧夫不是么?”

    他的声音很柔软,敷了淡彩的眼尾上挑,极盛的笑容下是站稳身份的泰然与自矜。

    贺绯辞从来都不是任人欺凌的性格,见颜可心这么说,贺绯辞就开始使坏,他向着颜可心倾了倾身体,在离颜可心五指远的地方停下来,故意气颜可心道:“颜公子的女儿都要失了嗣女之位了,颜公子还有功夫跟人斗嘴呢,颜公子可真是小家子出身,不懂轻重缓急。”

    “你!”颜可心怒火上攻,小脸通红。

    那贺绯辞没等颜可心说出赶人的话,就嫌弃地看了看颜可心,继续阴阳怪气,“啧啧,颜公子连句真话都听不得了?这么容易动怒?这哪是相府侧君的风度啊。我原本还想给公子出个主意呢,现在看,倒也不必提了。”

    说着话,他就摇头晃脑,连连感叹,表情十分欠揍。

    颜可心根本不信贺绯辞会有什么主意,更不信贺绯辞会好心地帮他出主意,可是看着贺绯辞那摇头晃脑的架势,他便忍不住好奇,鬼使神差地问贺绯辞道:“你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诳人罢了。”

    贺绯辞眨了眨眼睛,笑容正经,“有一计叫围张救李,我给你讲讲,就当抵院子的赁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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