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教女

    正常情况下,柳笙起迟了,这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对前朝的公务多少有些影响,毕竟她是一人之下的右相嘛。对后宫则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又不是明帝的后宫,宫里也不等着她去赴端午节的午宴,但是天下的事情就这样,看似没联系,实则勾丝连蔓彼此相关。

    宫里今年的端午节午宴是设在明帝的紫宸殿的。皇后安澜本来打算把午宴设在柳太君的朱实堂,因为明帝伤了腿,行走不便,又有慧卿沈知柔也住在紫宸殿的偏殿,今个儿晚上沈知柔才能完成心疾治疗的第一个疗程,明天才能搬回暖香殿。安澜种种考虑之下,决定把宴席直接设在明帝的寝殿,如此既方便明帝,又名正言顺。

    只是这么一来,其他人也都罢了,无非是带着公主皇子去天子寝殿与天子团聚,皇贵君薛恺悦却因仍旧在禁足期,无法参加宴会,只能待在他的碧宇殿中过节。

    薛恺悦膝下还有六皇子持盈,按说持盈还小,随着父君在殿中待着也就是了,可是安澜前来禀奏明帝今日宴席设在紫宸殿的时候,明帝念叨了一句,“朕好想盈儿啊。”

    明帝的意思是为晚上偷偷去碧宇殿看视薛恺悦做铺垫,安澜听在耳朵中,却很认真地考虑明帝很疼爱这个小儿子,想要在节庆的时候见到小儿子也是很正常的心理。而况旨意只禁皇贵君薛恺悦的足,并没有说连同六皇子一起禁。

    出于对不能行动的天子妻主的心疼,安澜一回到他自己的麟趾殿,便打发了两个老成的宫侍梦儿和客儿来碧宇殿见薛恺悦,给薛恺悦送些过节的物品,也问问薛恺悦的意思。

    薛恺悦正坐在碧宇殿外殿的雕龙坐榻上,抱着儿子持盈皇子喁喁低语,享受父子相处的快乐,他的贴身侍儿皎儿就把梦儿和客儿引领了过来。

    梦儿捧了一个大大的带有祥云牡丹图案的朱漆托盘,托盘里面盛着五彩长命丝、艾草扎成的艾虎、菖蒲酒之类的节庆物品,客儿提了一个四屉老红木镶金果盒,果盒中放着樱桃、荔枝、桃子、桑葚、李子、甜瓜等时新果子。

    两个侍儿都是极会说话的,先一起恭祝薛恺悦节日吉祥,道是这些物品都是皇贵君主子的节庆份例,到午膳时分,另有人给皇贵君主子送菜肴和果酒来。

    “有劳皇后哥哥费心了,”薛恺悦笑着收下物品和果子。

    梦儿和客儿都是当差当熟了的人,也不用人指引,自行找地方,两个手脚伶俐地把物品一一摆放在空着的桌案上。

    薛恺悦趁机给贴身侍儿皎儿使了个眼色,皎儿会意,悄悄打开挨着墙的五斗柜,拿了个红绸荷包赏封出来,预备赏梦儿两个。

    梦儿和客儿把东西放好,再次走向薛恺悦,薛恺悦和颜悦色地打发他们,“今日过节,皇后那边有的忙,本宫就不留你们了,你们赶回去当差吧。”

    皎儿也及时地递上赏封,“我们主子赏两位哥哥的。”

    梦儿和客儿都有些意外,两个赶紧推辞,客儿话说得尤其谦恭,“皇贵君主子太看得起奴才们了,奴才们不过是跑了趟腿,不值得什么。”

    梦儿也笑着道:“奴才们绝不敢谬领皇贵君主子的赏赐。”

    他们两个都是极有分寸的侍儿,哪敢平白无故地收薛恺悦的赏赐?别人也就罢了,他们还能不知道皇贵君主子是圣上心尖上的肉,又是大公主的生父,皇贵君才刚被禁足,他们就胆大包天收皇贵君的赏封,不怕惹恼了大公主吗?

    因而他们两个百般推辞,说什么也不肯收这赏封。

    皎儿不敢做主,转头看着薛恺悦,想请示薛恺悦的意思。

    薛恺悦微微一笑,他赏他们,不过是为了安澜面子上好看,他们既不敢收,也就罢了。他才被禁足两天,身段太软,既没必要,也有损身份。

    他向着皎儿点了点食指,皎儿把赏封收了起来。

    那梦儿和客儿却不肯立时就走。

    “二位还有何事?”薛恺悦疑惑地发问。

    梦儿赔着笑脸,把明帝想念持盈的话简单讲了下,他话说得很客气也很周到,“皇后主子说六皇子毕竟还小,去也使得,不去也使得,端看皇贵君主子的意思。若是皇贵君主子愿意让六皇子过去与圣上一道过节,那皇后主子就派软轿过来接六皇子,到那边用过了午膳,再用软轿把六皇子送回来,绝不会晒着六皇子。”

    薛恺悦有点意外。他被禁足,本没指望能够出去与明帝团聚过节,已经做好了自己同儿子在碧宇殿内过节的思想准备,昨个儿下午他也早早地吩咐了小厨房的厨子刘师傅和帮厨的侍儿涵儿,让他们备办今日过节的膳食。没想到今日连持盈都要被接走了,只余他一个人在寝殿中过节了。

    没等薛恺悦开口答应,皎儿就不乐意了,抢先插话道:“主子不能出门,你们又把皇子接走,这不就剩主子一个人过节了吗?这也太过分了!”

    对于皎儿的呛声,梦儿很客气地笑了笑,并不针锋相对地同皎儿互怼,他只看着薛恺悦很有礼貌地解释道:“请皇贵君主子明鉴,皇后主子只是怕圣上挂心六皇子,丝毫没有针对皇贵君的意思。”

    皎儿听了,再次抢白这梦儿道:“圣上挂心六皇子,那圣上就自己过来看六皇子啊,她是受伤了,可是她有玉辇有软轿啊,她坐个轿子不就来啦?”

    “皎儿弟弟这脾气可真是不饶人呢,”梦儿做出彼此很熟络的样子,笑容赔得更足了,看着薛恺悦道:“圣上行事,哪是奴才们能过问的,奴才们只想知道皇贵君主子意下如何?”

    薛恺悦噙起唇角,沉吟了一下。

    他方才只扫了一眼,已经注意到今年的节庆物品和时新瓜果与往年没什么区别,可是往年都有的节日赏赐,今年却没有了。

    凰朝节庆虽多,但能够六宫同得赏赐的也就只有新年、端午、天祥节三个大日子而已,其余像上元、中秋、重九以及皇后的千秋节,赏赐都是不固定的,有时有有时无。

    端午节因已至仲夏,又距离新年过去了好几个月,算是一年的年中,历来被天子和朝廷当做给六宫添首饰添衣料的时间,哪怕是四国之战即将开战的年头,朝廷银钱紧张,明帝也赏了亲手做的带彩珠的丝绳手串。

    怎得今年什么都没有呢?究竟是没有呢,还是被扣下来了呢?

    薛恺悦不想把安澜想得很坏,从去年千秋节到今日,一年里头发生了不少事,他已经知道安澜是个善良又宽厚的正宫皇后,不会故意苛待谁。可是值银子的礼物一样都没有,这个事实又让他难以停下揣测。

    薛恺悦哪里能够想到,今年朝廷给六宫备办的礼物,因柳笙晚起,都没能够送到宫里呢?

    凰朝朝廷今年的财力物力比之前大有好转,一统了天下,各地的奇珍异宝也都在向京城汇聚,明帝又不是舍得委屈后宫的吝啬天子,今年给六宫准备的东西比往年都要贵重不少。只是这些东西眼下都还在工部的库房中暂时存放。

    明帝受伤无法上朝,朝廷的大事小事都由右相柳笙做主,这些进献皇室的贵重礼物,也应由柳笙过目之后,再送进宫去。奈何今日柳笙起迟了,为了不让梁子鸣过于内疚,柳笙醒来之后,也没有急着入朝。

    论理柳笙起迟了,只要工部尚书岳飘一直在工部大堂当值,事情也不会没人管。

    可是岳飘今日一早带着去年冬天才新纳的侧夫秀儿去柔仪观拜神求女,头一天下午就叮嘱工部官员乔绮真,她翌日有事,工部的差事都直接请示柳相国。

    这乔绮真只是个制作司郎中,没有见到柳笙,哪里敢直接把东西呈进去呢?

    后宫之中,皇后安澜之前并不知道明帝是怎么安排的,朝廷今年给后宫备办的礼物又是什么,眼见天到巳正还没礼物运进来,还以为是今年明帝受伤,六宫没有赏赐了。安澜只得把宫中准备的过节用的不值银子的物品遣人送到各个殿里去。

    安澜尚且不清楚的事,薛恺悦更加无从得知。他此时只能以常理推论,扣了他的礼物,还要把他的儿子接走,只余他一人清清冷冷地过节,这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对他很体贴很关心的样子。

    如果这事是安澜一个人的主意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很难相信他家妻主明帝陛下对此毫不知情,方才这梦儿也说了,是明帝想念持盈皇子,安澜才准备把持盈接过去过节。

    这是只想儿子不想他啊,是谁说他是天子最爱的人?

    一股子酸涩涌上心头,薛恺悦差点红了眼眶。

    不欲在侍儿们面前流露出软弱来,他向上瞟了一下绘着精美彩画的殿顶,很是大方地笑了笑,果断拒绝把儿子送出去:“多谢皇后的美意,只是盈儿还小,去了紫宸殿没得给皇后添麻烦,就让他留在这边吧。”

    梦儿和客儿赶回麟趾殿给安澜复命,正遇见大公主奕辰同皇后说什么,可能大公主不欲让他们知晓,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大公主就闭口不言了。梦儿两个都是很谨慎的侍儿,哪里敢多话,把薛恺悦的意思禀报了,就主动下去忙碌了。

    安澜听见薛恺悦不同意,很是松了口气。奕辰因为牵挂薛恺悦想要去碧宇殿陪薛恺悦过节,他是不准备同意的,倘若他若连持盈也接走,只怕奕辰牵挂薛恺悦的心会更加强烈,没准还会以为他借机打压薛恺悦。

    薛恺悦不同意,持盈仍旧留在碧宇殿与薛恺悦在一处,倒真不是坏事。

    安澜调整了一下思绪,和颜悦色地劝慰女儿道:“有你弟弟陪着你父君,你父君并不寂寞,宝贝你无需过去的。”

    奕辰嘟起小嘴,想要再争取一下,“可是弟弟他才几个月大,连话都不会说,他哪里能够安慰父君啊?父后,您就让孩儿去吧。”

    安澜摇了摇头,他本来是不欲让奕辰知晓薛恺悦被禁足一事的,可是奕辰已经八岁了,人聪明得很,宫里又总有些侍儿想要讨好公主,人多嘴杂,奕辰还是很轻易地就知道了。这个本质纯孝的小女娃,一听说父君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就跑来向他请示,要去陪父君过节。他并不吃女儿关心薛恺悦的醋,甚至还有些欣慰,女儿虽然脾气大,但并不是个冷血无情的孩子。

    他慈爱地看着女儿,先认可女儿的孝心,“我女孝心可嘉,父后很高兴,你父君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我女如此知道心疼父君,你母皇知道了,也会很欢喜。”

    他说得这般认可,奕辰便认为这是同意她过去了,小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意,然而安澜下一句话却是,“父后也很挂心你父君,很愿意让我女去看视你父君,宽慰你父君,可是我女是公主,倘若我女是个皇子,父后绝不拦着,作为公主,我女不应去。”

    这下奕辰就不懂了,她眨着酷似薛恺悦的双眸很疑惑地问父后,“公主怎得就不能去了?”

    她没有讲孩儿贵为公主却也是父君的孩子,怎得就不应该去看望父君了?她已经是个八岁的大孩子了,又十分聪明早慧,人情世故懂了不少,早已明白她是养在父后膝下的公主,父后又她视如己出,爱逾珍宝,除非必要,她最好不要在父后跟前经常提她是父君亲生的。她也知道父后是极爱母皇的,她不能在父后跟前抱怨母皇对父君严厉,因而她也没有讲母皇怎得这么狠心,说禁父君的足就禁父君的足之类的话。

    “宝贝你过来坐下,听父后同你讲。”安澜指指坐榻一侧,示意孩子坐过来。

    奕辰听话地走过去,她原本是站着的,随时准备往碧宇殿方向奔跑,此时她已经意识到碧宇殿多半是去不了了。

    安澜待女儿坐下,先拿出帕子擦擦女儿有些薄汗的粉乎乎的小脸颊,奕辰继承了母父的良好体魄,冬日里不怎么怕冷,夏日里也不大怕热,只是汗出的比别人多一些。

    把汗珠擦完了,安澜方才十分耐心地给女儿讲道理。

    “你母皇这回罚你父君禁足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禁足也只十日,实在算不上特别严厉的惩罚。你母皇心里仍旧是极为宠爱你父君的,连你父君有没有南境的果子吃,她都惦记着,吩咐人把她殿里的送给你父君。”

    “退一万步说,便是你母皇真要罚你父君,我女也不应当违逆你母皇的意思,公然去看视父君。”

    “我女是公主,公主自古以来都应当与母皇同进同退。”

    “爱母皇之所爱,恶母皇之所恶,言语行事皆与母皇保持一致,这是做公主的本分。”

    “我女心疼父君,可以私下里去向母皇求情,求母皇原谅父君。”

    “若没有请得母皇旨意,我女径直去看父君,那就是与母皇心有二意。母女不齐心,最易出问题。”

    “母皇会以为我女故意违逆她,心生失望。奸邪小人知道了,会以为我女有意同母皇作对,她们中居心叵测的会支持我女,忠心耿耿的会打压我女。不管是哪种,一旦起了母女冲突,必然死伤无数,祸及无辜,危害社稷,我女也很难不受伤害。”

    “史书上有的是敢同天子叫板的公主被赐死被杀害被流放的事,便是侥幸成功,也会落个弑母造反的罪名遗臭青史,千百年后也要承受后人的口诛笔伐。”

    奕辰的小脸白了又白,她已经在至善堂读书读了一年半,不少史书故事她都有所了解了,只是她无法理解她只是想要去陪父君过节,怎得就被父后说得如此严重?

    安澜看出来女儿心生惧意,他微微探口气,伸手抚上女儿发泽黑亮的头顶,先讲自己绝非是因为被禁足的是薛恺悦才这么危言耸听,“今日若是被禁足的是父后,或是哪一天父后惹你母皇生气,被你母皇狠狠责罚,父后同样不希望我女为了父后同你母皇作对。”

    “别说作对了,便连质疑、责问、抱怨你母皇都不行,你母皇是天子,天子至高无上,我女有所不解,也只能宛转言说,恳切哀求,求得你母皇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父后相信,你父君同父后一样,都爱你母皇至深至重,倘若我女同你母皇作对,那头一个伤心的便是父后与你父君。”

    “倘或我女与母皇起了冲突,那父后与你父君为了不陷我女于不忠不孝,唯有一死。”

    “父后!不要,不要!”奕辰被吓着了,伸出小手就去抱父后的胳膊,她不能想象没有父后的日子她会怎样。

    安澜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他也知道他今日话说重了,可是他想奕辰以后多半还会遇到这样的事,他提早把话说明白,才能杜绝不必要的矛盾,避免出现悲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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