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这一年过得很快，虽然不乏痛苦，但时光依旧走得如此迅疾。一转头，百日誓师便已过去。一眨眼，高考周近在眼前。一晃神，她已经考完，正坐在考场上对着还在走动的时钟发呆。

    结束了，怎么就结束了呢？这样就考完了吗？三年，其实又算什么呢？

    这种恍惚迷茫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接下来的日子她反而被噩梦折磨着。一次又一次的复读场面叫她从梦中惊醒，魔鬼的岁月则反复将她碾压。她被各种的不安整得崩溃，一连好几日都在精神萎靡中度过，直到手机传来了关于成绩的短信。

    六百多分，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接下来就是大大小小的事情，选专业、选大学、填志愿等等。岑芳自然是优先大学的，她让许如讳尽量往更高的大学报，冲一冲，万一能成呢？到时就是捡漏了。她听说有人因为自己考得差，便放任自己选了个菁华的冷门专业，本来都想着复读了，谁知没人报，一举成为菁华生。

    “我们冲一冲，不要浪费了辛辛苦苦考的分数。

    “不冲也不要紧，保守点选个双一流的医科大学。”

    “小讳要学医？”

    杜耀明把头从报纸上抬起来，询问着许如讳的意见。

    “我要选汉语言文学。”

    许如讳以为需要经过极为艰难的仿徨与抉择后才能说出来的话，如今却十分轻易地出了口。她的母亲自然是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惊诧地看向她。在岑芳吃惊的目光中，许如讳笑了一下。砰！她背负了十三年的重担，此刻终于卸下。考上好大学的诺言，许如讳实现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她也自由了。

    “你学这个是没有出路的！你将来要做什么，语文老师还是什么？

    “我跟你说，现在教师都饱和了，你学这个专业以后怎么找工作？

    “听我的，还是学医好，毕业了就是医生，工资也高。”

    岑芳激动地跟她列举文科专业的坏处，就差冲过来把她按住签字画押了。杜耀明一边给妻子顺气，一边劝抚道：

    “孩子大了，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

    “杜家能养她一辈子呢，随便哪个专业不行？最重要的是，孩子自己感兴趣。”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她这样将来要怎么办？要是一辈子都得靠着别人，这样的生活要怎么办？”

    “有的靠就靠，有什么不好？”

    “你怎么能这样惯着她！”

    许如讳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一旁呆呆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岑芳偏过头，靠在沙发上做深呼吸，过了许久，她才转向自己的女儿。

    “算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的人生，终将是要自己走的。只怕将来后悔的是你自己罢了。”

    她的母亲妥协了，但她一点都不快乐。她觉察到杜耀明把人劝回房后，对她露出的那个让她宽心的眼神。她很感激叔叔的理解，回了一个硬扯出来的笑容。

    这样看来，杜泽铭好像也挺可怜的。他甚至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不知道未来怎样，她只知道，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选择是错误，那么承受就是她的代价。每一个正确的亦或是错误的选择，每一个向前或向后的脚步，经过时光的淬火，这才铸造成今日的她。她看得见，自己的生命里永远不会出现后悔这两个字。

    思虑良久后，许如讳把第一志愿放在了一个综合排名一般，在专业上却极为有名的学校。她的分数勉勉强强，但也算够得上，无所谓浪费一说。确定录取的那天，一家人打算为她庆祝。他们没有为杜泽铭做同样的事，因为高三下半年开始不久，他就跑到国外去写生，画完了几乎大半个地球的向日葵才回来。而那时候已经临近大学的开始日，他匆匆地回来又匆匆地离开。但现在学校放假，杜泽铭最终还是回到了杜家，在DMS学习实践。他变得更为成熟，也更加少言寡语。褪下少年稚气的他，添了几分成年人的远见与深思，在气质上显得更为吸引人了，却也变得难以亲近了许多。饭桌上，杜晓雅闪躲着她哥的独特气场，将椅子搬到了许如讳旁边。

    杜泽铭喝着桌上的茶水，觉察到她的动静后，轻轻地把茶杯放下看着她。杜晓雅顿时心里一惊，刚拿起来的刀叉又放下了。

    “才一年不见，小雅你的小动作怎么变了那么多？”

    她委屈地扁着嘴为自己辩解：

    “我一直都这样啊。哥你离开太久，不习惯了而已。”

    “就算是事实，你也已经初中毕业了。既然即将步入另一个阶段，为什么还要重复以前的错误？再者，长辈还没到齐，你怎么能先用餐？”

    “我做错什么了？哥你一回来就找茬！”

    “行了行了，一人都少说两句！今天是为小讳庆祝，你们一个两个的吵些什么！”

    杜耀明刚从楼梯上下来便听到兄妹二人在争执，不由得出声制止。兄妹俩立马停下，许如讳一言不发，只对桌上的食物比较感兴趣。毫不客气地说，她饿了。桌上的菜极为丰盛，鸡鸭鱼肉、海鲜山珍，应有尽有，哪怕在杜家也是难得的奢侈。因为杜耀明一向节俭，很少会让厨师做那么多种类的菜肴。

    “小讳，考完试想要什么礼物？”

    许如讳吃着一只大虾，听闻则抬起头望向杜耀明，小心地抿了下嘴角的酱汁。

    “对啊姐，你想要什么礼物，我也可以送你！”

    杜晓雅骄傲挺起胸脯，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把她乐得不行。

    “小雅可真厉害，都能送我礼物了。”

    “那是！”

    杜晓雅翘起嘴巴，下巴往右上方抬了抬。杜泽铭不动声色地听着三人的对话，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叔叔，”她看了一脸紧张的母亲一眼，“我没什么想要的，您不用送我礼物。”

    “那不行，怎么说上大学也是你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既然是个新的旅程，就得有一个好的开头。”

    “我——”

    杜耀明慈爱地看着她，眼神却紧盯着她不放，大有她不说他就不依不饶，一直问到底的架势。她被逼得无法，只好妥协：

    “无论您送什么，我都会很高兴的。”

    他开心地拍了两下桌子，逗得岑芳拧眉一笑。

    “那我可就按自己想送的来咯！到时可别反悔！”

    许如讳听到他的话，不免有些疑惑。

    反悔？一件礼物而已，有什么好反悔的？

    眼见杜耀明递过来一串钥匙，她眼里的疑惑更甚。

    为什么送她一把钥匙？

    “这是书山别墅的钥匙。小讳，我送你的礼物，是一套房子。”

    许如讳呆住了，双眼瞳孔放大，嘴巴微微张着。她立即看向母亲，岑芳一把抓住丈夫的手，打算将其撤回来。

    “不行，怎么能送这样的礼物呢！耀明，这绝对不可以。”

    许如讳万万没想到叔叔会送她一套房子，这份礼物太过贵重，她不能收。眼见她要拒绝，杜耀明把岑芳的手握在腿上，表情十分认真。

    “呐呐呐，我可有言在先，不许后悔的。”

    “耀明！”

    “阿芳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小讳你听着，这套房子，是我给你的倚仗。无论你将来想要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算因为追求理想导致生活变得很困难，你只要记住，你还有一套房子。

    “你可以大胆放手，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我知道你妈妈对你未来的专业很有异议，但人活着，有时并不能只为了活着。

    “或许，你现在坚定着的选择，到了选择就会变成后悔，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留有遗憾。

    “很多年后，你可能会后悔。但你当初要是做了相反的选择，你就会痛恨那时的自己，为什么没有那样活过。

    “既然杜家能给你这样的权利，那你就该去用。但你也应该知道，你远比其他人要幸运。我希望我给你的这份礼物，这样的幸运不会让你转而去轻视别人，自视高人一等。我也希望，我的礼物，没有送错人。”

    许如讳听完这段长长的话，内心五味杂陈。杜耀明很少会跟她说大道理，有时甚至有些偏袒溺爱她，让她受宠若惊。但此刻，他是一位严厉的老师，也是一位盼她成人、自由展翅的父亲。她鼻头一酸，眼角变得湿润，喉咙也有些哽咽。

    “好，我会的。”

    许如讳伸手接过了那串钥匙，小心地把它护在手里。杜泽铭用力地切割着盘里的牛排，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只有他，只有他。

    他缓慢地嚼着嘴里的牛肉，目光却移向许如讳手里的钥匙。他当初说过什么来着，他会让她们图谋一生，最后什么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