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那天，杜晓雅早早地到了场。她其实已经开学，但好在研究生的课程相对没那么多，更何况有父亲赞助，搭个飞机就能回来。许如讳就没那么幸运了，她那天刚好值班，需要请假。张靖自告奋勇，说要帮她代班。许如讳看了眼穿着一身银白色羽绒服，刚从外面耍回来的人问道：

    “靖哥你今天不是休假么？”

    “小讳讳，为了你，我自然是要赴汤蹈火的。谁叫咱俩是过命的交情呢！”

    有吗，她怎么不知道。

    “再说了，便宜又不是白占的，到时候你帮我值回来就好。”

    “但我不能上夜班。”

    “放心，就算你毛遂自荐，我也不会让你值夜班的。谁叫我那么有绅士风度呢？哎呀呀，这种该死的魅力，无处安放呀。”

    经理这时候走过来拿手上的考勤表敲了他一记。

    “少贫了，赶紧给我换衣服上班去。”

    “您都听到啦？”

    “说那么大声谁听不到！”

    “抱歉抱歉。”

    “小许你去吧，现在值班的人也确定了，你就放心去忙你的吧。”

    许如讳点头谢过后，转身去三楼的宴会厅跟家人集合。这种宴会，一般都是在DMS酒店举行，也好，省了她路上奔波的时间。穿衣，上妆，等一切准备完毕后，他们家的人早就已经在宴会上等着了。杜耀明举着酒杯与熟人对碰，岑芳揽着他的臂弯，眼神闪烁，看起来有些局促和拘束。她鲜少参加晚宴，因此稍微显得不太自在。杜晓雅在吃着餐桌上的甜品，见她来了便端着一碟点心高兴地走过去。

    “姐，这个甜点比较好吃，快尝尝。”

    许如讳看着嘴上沾了碎屑的她哭笑不得，抽出桌上的纸巾帮她擦干净。

    “怎么吃成这样子？”

    她有些委屈，扁着嘴跟她哭诉：

    “我一下课就坐飞机赶来了，一点东西都没吃，饿死了。”

    “好啦好啦，知道小雅你饿坏了，慢点吃。”

    杜晓雅捏起一个杯子蛋糕打算塞进许如讳嘴里，许如讳往后倾斜了几度避开，同时用手挡住她伸过来的蛋糕。

    “不用了，我还不饿。”

    “好吧。”

    她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杜泽铭一进场，原本喧闹的宴会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默契地向这个中心人物看去。他穿着一身定制的黑色竖条纹西服，步态优雅同时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眼神犀利而坚定，在听到主持人邀请后，从容地走上演讲台。杜泽铭出色的长相外加良好的体态与优秀的礼仪，无疑是会场上最夺目的那一个。人们一边朝他投射赞许的眼神，一边又暗中将他同旁人做着比较。在主持人提问的空档，周围出现了窃窃私语声，大多集中在女眷处。妙龄少女已经芳心暗许，商业女强人暗忖合作可能，豪门贵女静观联姻结缘，而杜晓雅则捂着肚子，对着许如讳做哭丧脸，说自己要去上厕所。许如讳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妹妹，早就劝她不要吃得那么急，更别吃的那么杂，非要噘着嘴不听，这下好了，报应来了。她忙着关心杜晓雅的身体，完全没在意台上人在讲什么，也没有给他们留任何的眼神。

    杜晓雅匆匆往厕所走去时，许如讳拿了一杯香槟小口啜饮着。跟杜晓雅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渴了。旁边有些女客似乎想要上前，但见她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就灭了攀谈的念头。年长点的贵妇人则在她附近走来走去，用她能听得到的声音交谈着，像是故意一般。

    “果然是外来的，画虎不成反为犬。看她那副自作高贵的样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没有指名道姓，不知说的是谁，但说话人离她很近，甚至在她看过来时笑了一下。许如讳将香槟喝尽，面颊出现淡淡的红色，似乎有了些醉意。但她其实清醒得很，而后又问服务生拿了一杯。闲谈越来越多，更多的集中于她。许如讳身处舆论暴风眼，无数的闲言碎语与轻蔑对准了她，然而她并不在意，听到后也只有一句评价：

    怪物，全是怪物。

    杜泽铭已经从台下下来了，一路寒暄，渐渐往她这边走近。突然间，一个声音插进来，刻薄难听。

    “果然不是杜家亲生的，所以才这么蠢笨，连研究生都读不了。”

    “可不是吗，杜家那两位亲生的公子小姐，都是硕士呢！”

    说话人对学历很介意，好巧不巧，杜泽铭刚好听到且顿住，并往她这边看去，眼神似乎也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意味。他没有帮她说话，只是漠视冷淡地看着这一切，任其发展，任她被侮辱。她是他的家人，哪怕是名义上的，而他也曾是她的家人，她的哥哥。但是，谁在乎呢？她不在乎，连一丝的怒意都不曾有。她不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活。

    他们编排着她跟她母亲的闲话，许如讳却没有能力去反击，她只是一个继女，在这种场合没有杜家人的帮忙就只能闭嘴。母亲跟叔叔确实很恩爱，但这种恩爱不够张扬，外人看不到就会胡乱揣测。人们也是惯会见风使舵，偏偏只挑她落单的时候下手。许如讳厌烦地看着地面，那群有权有势的人，对一无所知的事情下着自己的评判，洋洋自得且奉为真理。真蠢呐，蠢到无可救药。但是她又想，如果她有很多很多的钱就好了，把他们的公司一家接一家，像滚多米诺骨牌一样毁掉，让他们全都去过寄人篱下、受人冷眼的日子。

    许如讳把头抬起来，瞪大眼睛与杜泽铭直视。像是质问，又像是别的东西，他在这样的注视下无所适从，甚至变得慌乱，于是刻意地转过去避开她的眼神。许如讳将他一些不自然的反应尽收眼底，发出一声哼笑。

    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想把你毁掉，但是你避开了。多幸运啊，只有我一个是恶人而已。

    许如讳又咕嘟咕嘟喝下一杯白兰地，她这下彻底醉了，站着的身体有些摇晃，身下的裙摆晃动得似一尾锦鲤，在波动的水光中迷失了方向。杜晓雅虚脱地走回来，看完了她这一番醉样，惊呼一声，哆嗦着几近麻痹了的双腿又走过去扶住她。

    “哥，你怎么也不看着点！”

    杜晓雅装凶式地责问杜泽铭，他的眼神动了动，闭口不言。杜耀明看到了他们闹出的动静，带着岑芳走过来。一人拉着姐妹俩去休息室，一人领着宴会主角去结识投资人，两相分离，却又和谐。

    许如讳在酒店的一间单人房醒来，酒醒后她的太阳穴就突突地疼，只能时不时用手指揉动缓和。岑芳给她留了很多信息，勒令她不许再碰酒精。桌上摆着维C，她用水服下后看了眼时间：十一点。还好，她还得上班，没错过时间，只是上班后要给自己办理退房，挺有意思。这种高档房间的价位可不低，但自家的东西，不用付钱。

    许如讳没有睡意，只是精神不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张靖陪着她一起值班。见她那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他把活儿基本都揽了过去，许如讳尝试阻止却拗不过他。看他忙来忙去的模样，她很想说自己只是看起来不清醒，脑子还是能用的。不过说了他也不会信，她就当偷闲了。

    “小讳讳，公子如厕，麻烦你看一下前台咯！”

    “哦。”

    他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听了也是头疼。正当许如讳无聊地检查脏净房状态时，一个狐狸玩偶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摇头晃脑。她的眼睛亮了亮，抬头看去时发现张靖拿着狐狸冲她笑得一脸得意。

    “精神了吧，下班了杂家带你去抓娃娃去！”

    “抓娃娃？”

    张靖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稀奇物种，对着她调笑起来。

    “没听过抓娃娃？”

    “没有。”

    许如讳摇头，这种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而且，下班了，商场不应该都关门了么？”

    “放心，我找的地方，那是二十四小时自助的。”

    “哦。”

    她向来对玩乐不感兴趣，所以兴致不高，懒散地应了一声后，抓过张靖的狐狸玩偶抚摸起来。

    “看不出来你喜欢娃娃啊？还蛮有少女心的嘛！”

    许如讳玩弄狐狸的手停下了，板着脸将它还回去，淡淡地否认道：

    “没有，我不喜欢。”

    张靖狐疑地盯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左看右看后，无奈地笑了一声。

    “好吧好吧，你不喜欢。”

    许如讳跟着张靖到了娃娃店，她的心脏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被玩偶包围埋伏了。夜深了店里没什么人，反倒让她感到自在。到处都是娃娃，琳琅满目，玩偶虽然有些粗糙，但胜在奇特可爱。许如讳是个很宅的人，除非有人强烈邀约，否则平时决计不会出门。她也不爱逛商场，加上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久而久之，对周围出现的新鲜东西就变得很迟钝，更不会注意去细看。因此，抓娃娃对她来说，真的就是人生未知项。与她的笨拙不同，张靖在抓娃娃方面，简直如鱼得水，手到擒来，堪称“娃娃圣手”。许如讳看着自己篮子中的硬币一个个减少，张靖的玩偶一个个增多自己却一无所获时，不免沮丧。但她似乎感知到了这种游戏的赌博性质，没再傻乎乎地跟着张靖往机器里送钱。更准确一点的话，其实是她单方面送钱罢了，张靖只充值了一次，相同的数值，他的手里却还剩下大半游戏币。

    许如讳看着他又从洞口里掏出一个玩偶，掂了掂剩下的游戏币，别扭地开口：

    “有什么诀窍吗？”

    她的双眼盯着张靖推车上快要满出来的玩偶，眼神看起来满是幽怨。张靖笑得抖肩，贱兮兮地问她要不要拜师，她不说话，只是摇着手柄。

    “诀窍是，我也不清楚，纯靠手感。不过，靠近洞口的比较好抓。我一般都抓洞口的娃娃。”

    像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一般，他拿出一只比较好看的玩偶递给她。

    “送你。”

    许如讳毫无兴致地摇头，看着呆呆愣愣的，说的话却十分坚决。

    “我比较喜欢自己抓到的，算了。”

    “还真是倔啊，行，有骨气，那我自己收着了。”

    张靖兴致勃勃，动着摇杆继续开玩，许如讳则在站在一旁观察，直到好一会儿后，她才挑了个玩偶靠近洞口的机器开始试验。失败，失败，还是失败，她只剩一个币了。深吸一口气，许如讳再次转动手柄，瞄准后按下按钮。与前几次摇摇晃晃，到了一定高度就松爪的情况不同，这次的机器稳稳当当地抓着玩偶往洞口送去。

    概率到了啊。

    她把它拿出来，细细地揉捏了好一会儿，而后转身高举着向张靖展示，笑得像个刚上学就考了一百分的小屁孩。

    “看我抓到了什么！”

    许如讳笑着朝他走过去，眼神可怖地发亮，周围似乎有风铃吹动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若隐若现。她眉眼都是愉悦，但张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呆住，直到他们面对面时才回神。

    “怎么了？”

    许如讳有些担心地问着他。

    “没事，只是听到了某些声音。”

    “有声音吗？”

    许如讳向四处看，寻找可能的声音来源。

    有，是我心里的声音。

    “还玩吗？”

    张靖朝她摇了摇手里的篮子，游戏币在里面互相撞击着，发出呼呼啦的声响。她看了一眼时间，摇头。

    “很晚了，回去吧。”

    “好。”

    回去的路上，张靖安静得反常，但她不是个爱深究的人，两人相对无言地返回。

    没玩够吗？

    她看了眼异常沉默的人，叹了口气。

    应该先问的。下次自己来玩好了。

    临别的时候，张靖硬塞了几个玩偶给她，说是房间里装不下。她勉为其难地收下，嘴角却暴露了暗藏的愉悦。

    “口是心非。”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他飞快地走了回去。许如讳愣了几秒，而后也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