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到了，许如讳去员工餐厅吃饭的时候，看到墙壁上挂了不少的南瓜灯，临走时食堂的阿姨还塞了两颗大白兔奶糖给她，说是上头领导叫的，人手一份。她含着糖回去工作，结果碰上一个扮鬼的小孩。小孩子才几岁，见了她便缠住不放了，许如讳无可奈何，干脆把剩下的那颗大白兔送了出去。不过糖这种东西，一颗就够了，吃多了也不会更甜，反而嘴里变得更淡。但今晚万圣夜的氛围出奇地浓郁，有人还特地租了一间会议室，一群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陆陆续续地朝里进着。好在他们的装扮都不算吓人，不然刚进酒店就得被保安轰出去。

    杜泽铭又来接她了，然而他没下来。许如讳犹豫了几秒便自己开门上了车，却不想会见到吸血鬼装扮下的杜泽铭。他脸上明显是带了妆容的，脸涂了粉却也没有到煞白吓人的地步。尖长的假牙顶出嘴唇，在照明灯下闪着光。嘴边是一块鲜艳的血斑，倒是很符合吸血鬼的身份。

    杜泽铭依旧是好看的，苍白的妆容给他添上了一层病弱感，但嘴边的血迹却又表明吸血鬼并不好惹。许如讳端详着他的脸，发现他耳垂红得厉害。

    好不像他。怪异的、新奇的杜泽铭，她好不熟悉。但看他高兴的模样，似乎也不奇怪。如果能好好地拥有母亲的爱，这样的杜泽铭才是他原本该有的样子吧。许如讳刚想问他要做什么去，杜泽铭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Trick-or-treat! Give me candies, or I\'ll play tricks.”

    说完时还定住想了想，嘴唇微张露出了吸血鬼的牙，最后说了句“please”。许如讳老实地把糖递过去，杜泽铭拿起来一看，哪里是糖，分明是她吃剩的糖纸。他把糖纸折好塞进挖袋，再次抬眼时，看到许如讳在偷笑，虽说很快卸了下去，然而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里，笑意分明。

    “怎么不用中文说？”

    “用中文讲，太孩子气了，不好意思说出口。你看，不给糖果就捣蛋，听起来就像小孩子撒娇。”

    车子缓慢行驶着，有些好奇，许如讳便摸了摸他的披风。

    “老实说，你人设有点崩。”

    “不喜欢吗，那我正经一点。”

    她摇头并问道：

    “你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吗？幼稚、荒唐、孩子气，不像一个总经理，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成熟了很久的杜泽铭。”

    见她收回了手，杜泽铭有些失望，然而话还是要接的。

    “我喜欢，但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

    “如果你不能坚持自己，那倒挺可惜的。没必要为了我去改变，我也不想担那个名头。”

    这话说的，倒是什么都撇干净了。

    他拿出一个南瓜头。

    “戴吗？难得清闲，想带你去市集那边逛逛，那边有人弄了个万圣夜装扮集会。我留学的时候倒是经常去，现在有些想了。不瞒你说，那时的我，弄得可比这夸张多了。”

    许如讳看着此时与印象中大相径庭的杜泽铭，眼前的人仿佛再次变成青春期时那个令她心动的活泼少年，满眼都是兴奋。旺盛的活力在他的脸上舒展着，而她胸中鼓点雀跃，欢欣不绝。

    为什么人会有两副面孔么？

    许如讳也不至于想不明白，她也清楚，除非环境所迫，不然没有人愿意顶着一张阴郁的脸生活。这样面孔的杜泽铭似乎活了很久，久到连在她的记忆里，旧日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仔细想想，她跟杜泽铭都是不同环境下的产物罢了，有着不同的伪装，戴着不同的面具，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才会卸下来，露出本来的面目。

    见她发愣，杜泽铭又问了一句。许如讳将南瓜头套接过来，利索地套了上去。杜泽铭看她那么干脆，笑得有些满足。

    “很合适。”

    确实如他所言，许如讳戴上后活动了下头部，发现一点都不难受。车子停下时，她披上杜泽铭给的南瓜灯披风，后边纹了一个很大的杰克南瓜灯，貌似还是荧光的。杜泽铭带她去的地方人很多，小猪佩奇、孙悟空猪八戒、蜘蛛侠和雷神等人物各自挨碰着，扮成什么样的都有。他们走的地方是一条商业街，有小贩穿着套装在卖东西。但更多的人是在互相拍照打闹，商业街的策划很不错，有好几个适合照相的地方。

    没过几分钟，人变得更多了，许如讳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起来，转而大口地吸着气。在经过几次路人的撞击后，杜泽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许如讳的手腕，然后顺势向下牵起了她的手。“林黛玉”此时提着一盏炽亮的花灯走过来，将二人的脸照得分明。拥挤晃动的人流中，唯有他们是静止的。杜泽铭的动作来得突然，她来不及反应，就这么怔愣着看他。他则低低笑了一声，喊了她一句“呆瓜”。

    “跟着我，别走散了。”

    他牵着她往前。因为要迁就她，杜泽铭步子迈得不大，伸出去的手却握得很紧。

    参加活动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所以没有人要糖果，倒是有好几个揪住了他们要拍照。许如讳看了眼被团团围住的杜泽铭，心想：果然长得好看就是要遭报应的。像是为了烘托出万圣夜的恐怖主题，商业街的灯并不怎么亮，许如讳后退时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她连忙道歉，抬头一看时却又惊喜得很。多巧，被踩到的人跟她一样，是个高大的杰克南瓜灯。只不过她的披风是棕色，而他的是紫色。

    “这么有缘，一起拍个照吧。这样我就原谅你了，南瓜灯小姐。”

    许如讳回头看了眼此刻焦头烂额的杜泽铭，心里却丝毫没有解救他的打算。她抖了抖披风，愉快地答应了。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个人少点的地方。我的朋友也在那边，他可以帮我们一起拍。”

    他说话时移动着脚步，许如讳为了礼貌跟了上去，但没有立马回答，她迟疑着、思考着。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许如讳看了眼昏暗的远处，感觉不妙。她觉得对方的提议不是很好，于是止住了脚步。

    “就这儿吧。我觉得这里就不错，光线也很合适。”

    “人太多了，你看，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那人的语气变得急躁，这引起了许如讳的疑惑。她直觉照他的话做不是个好主意，于是再次拒绝。杜泽铭拍了几张照后终于得了空，往四处看时却发现人不见了。许如讳对这个地方不熟，加上四周昏暗，近来也不怎么太平。念及此，他又惊又怕，连忙开始找人。南瓜灯男人连声催促，许如讳却站在原地不动，斗篷下的手微微动作着，右脚在慢慢地踏出。

    “不要随便跟别人走。”

    杜泽铭喊得大声，引得路人侧目。许如讳放松下来，转过头回应着。

    “拍个照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

    “而且，我会跆拳道，我还有刀，我能保护自己。”

    后面的话许如讳不是对杜泽铭说的，她对上南瓜灯男人的眼，明显那话是冲着他来的。男人因为许如讳的眼神后退了几步，杜泽铭没有回话，他走到南瓜灯面前，问那人要去哪里拍照，他得跟着。

    “不，不用了。”

    落荒而逃，连脚步都显得急促。面对杜泽铭带着责问的目光，许如讳结结巴巴地开口：

    “他，他看起来挺，挺正常的。你，吓到人了吧。”

    他又牵起了她的手，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再放开。

    “我该拿你怎么办？”

    许如讳挣扎了一下。

    “答应我，戒心重一点，保护好自己。”

    他在她前面走着，连侧脸都是那样严肃，许如讳放弃了行动，任由他牵着她往前。两个成年人，在两个小时内走走停停，在墙上签了名、在地上画了发光的鬼魂、在桌上刻了南瓜灯、在女巫那里占了卜......

    回去的时候，杜泽铭问她，有没有对他的印象好了那么一点。许如讳没有回答，她太累了，难以思索杜泽铭的小心思。然而洗漱完躺在床上时，她闭上了的眼睛又再度睁开，睡意散了不少。

    “变得很好了，太好了。”

    黑暗中的天花板听着她的回答，却不会像人一样回给她一个笑脸。许如讳盯了上方很久，最后闭眼睡去。第二天杜泽铭来接她的时候，许如讳发现他的黑眼圈重得厉害，明显睡眠不足。上了车后，他也不怎么闹她，一个人安静地靠在车窗旁睡着了。

    昨天不应该跟着他去的。或者，不该玩得那么晚。

    许如讳盯着杜泽铭看了几分钟，而后也学着他的样子闭眼小睡。静谧的车内，只能听到两人微弱且规律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