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铭又开始变得忙碌了，还时不时飞到各地出差，许如讳几乎见不着他的面。好在现在通讯方便，两个人视频通话也算频繁。每到一个新地方，杜泽铭就很老派地给她寄当地的明信片。拍摄技术嘛，依旧时好时坏，很不稳定。看来大忙人的行程实在紧凑，都没空去进修精进一下自己的摄影技巧。她盼着他早日回来，然而他真的回来时，许如讳只看到了一张颓丧且疲惫不堪的脸。双眼通红的他靠在她的身上，语气中全是无法抑制的害怕。

    “讳，讳，救救我好吗？”

    “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个样子？”

    她拍着杜泽铭的背，企图给他一点安慰。

    “新兴的物流公司起来了，且势头很盛。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也去实地考察过，对策也用了，但市场份额还是在逐渐流失。我害怕DMS毁在我手里。我没有才能，也没有管理公司的天赋。学业成绩再好，但理论的东西，一旦放到现实，稍有不慎就会轰塌。我很害怕，讳，我真的好害怕。DMS几十万的员工都在看着我，我害怕。它如果走不久，它如果破产，如果我守不住。”

    “一个人焦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去问问更多有经验的人。你有询问过叔叔的意见吗？”

    “我不敢，我怕他会失望，觉得我无能。”

    “泽铭，你不该这么认为的。真正的家人，不会觉得任何一个成员无能。”

    但他没有听。晚上，杜泽铭蜷缩在床角，像一个母亲子宫内安睡的孩子。但他睡得并不安稳，脸上时不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杜泽铭原本打算自己撑下去，但最后还是听许如讳的话去找了杜耀明，他的父亲。杜耀明坐在书房里听完他的忧虑，平静而又从容地将药吃完后，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儿子面前。

    “要是这是DMS的命运，除了顺从，别无他法。王朝会倒塌，也会建起。阻挡不了变故发生的管理者要如何，因为破产就去死吗？杜家的人可没有那么怯懦！空手而来，最坏也不过空手而去，你在害怕什么，怕得到的财富都失去吗？”

    “我怕，我怕员工的家庭因为我破碎。我一个人不算什么，但是他们要怎么活着？”

    成人后，杜泽铭第一次在他父亲面前哭了。从前因为被迫接手DMS、放弃画画的时候，他就发过誓，再也不会在杜耀明面前展示自己的软弱。然而现在的他哭了，重新做回旧时那个畏惧父母分离却又无计可施，只能躲在一旁无助哭泣的孩子。

    “你不是君王更不是总统，你又不是在管理一个国家。就算DMS倒闭了，员工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去处。你唯一能做的，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它的命运。泽铭，哪怕到你这一代撑住了，DMS的下一代呢？它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历史上最强盛的王朝，不也有衰落的一天？你不需要成为一个事事都会的天才，你只要学会如何用人，把有才干、有能力的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如果它最后真的要倒，那便风风光光地倒。

    “DMS的前身是商品百货，我看准了物流风口才将业务中心转移。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人指责反对吗？他们觉得我是要毁了DMS。几个股东纷纷撤资，业务还没转移，资金就少了三分之二。那时我的团队，只差一点就得露宿街头。

    “泽铭，你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但你太过要求自己，你太过完美主义，你的心不够坚定，你不够相信自己。这又或许跟我很少夸赞你有些关系。你很棒，泽铭，从小到大的你都是。你是我的骄傲，也是杜家的骄傲。不要畏惧，也不要害怕，DMS确实是你的责任，但你的人生才更为重要。对我来说，我的儿子远胜于杜家的分量，远超于DMS。

    “泽铭，有件事你要明白，如果真的不适合，你现在早就应该下台了。但你依旧还在，你的职位还在，股东们对你坐上的这个位置甚至没有任何异议，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认可你。股东们跟我一样，看人看了几十年，不会错的。放手去做，自信一些，杜家的孩子，怎么能这么胆怯、畏畏缩缩的呢！”

    杜耀明说完便拄着拐杖一直在等着，他等着自己儿子眼里的光重新亮起，他等着杜泽铭重振旗鼓，做回以前雷厉风行的那个生意人。杜泽铭抬起头，就像当初高中那场篮球赛那样，他目光如电，不死不休。

    “我知道了爸，我不会再那样了。我会带着DMS，变得更强、更好。”

    杜耀明拍拍他的肩，然后满意地收回手。

    “不早了，回去睡吧。”

    跟父亲聊完天以后如释重负，杜泽铭肩上的担子卸下，一切都轻松了。他关门出来，发现许如讳在自己的门口等着他。

    太好了，他回头时还有她。

    “聊完了？”

    许如讳一脸担忧地问出声。

    “嗯，聊完了。”

    “怎么样？有解决的办法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换了个问题问她：

    “如果我把DMS弄毁了，杜家破产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许如讳的眼睛瞪大了些，她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相信那种情况会发生，你不要太过悲观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怎样呢？讳，回答我。”

    她垂着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们就去乞讨吧。”

    她还在开玩笑。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就算我没钱、没能力了，你也会一直等着我吗？”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不离不弃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无论你变得怎样。”

    杜泽铭的心脏鼓动不停，一种强烈的欲望逼着他张口，将要说的话统统说出。

    “你爱我吗？”

    许如讳本想骂他莫名其妙，但最终也只是别过脸去，面上发烫。杜泽铭为她的羞赧而动容，以致于不由自主地右手握拳置于鼻尖，好掩住嘴角那轻浅的笑意。他笑是笑了，但自己也没有好过多少，耳朵发着红。天知道，除了年幼时对父母脱口而出的“爱”以外，稍懂事后他就再也没有那么饱含情意地说过“爱”这个字眼，连对杜晓雅也没有过。

    “说一句你爱我吧，好吗？”

    杜泽铭一双眼痴痴地看着，他等了很久，等到以为她不会说，正打算开口说放弃时，终于听见许如讳说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心脏跳得那么快，他的人生，从此圆满了吧。

    杜泽铭把心上人的脑袋按住，吻上了她的额头。

    “我也爱你。”

    他们有未来吗？

    你不需要信，你只需要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