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196天的这天，是顾念生命里最难以忘记的一天。此时已入深秋，窗外的一排樟树时不时有几片变红的叶子落下，砸到地上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叹。

    教室里，化学老师微侧着身，扶正歪到一侧的“小蜜蜂”，正准备讲解黑板上的知识点，门外却有一双手招呼着，是张清河，只见两人在门口交谈了片刻。

    “陆时有，出来一下。”化学老师扭头看向陆时有，招手示意他出去。顾念也没多想，可是陆时有这一去，直到晚自习下课还没回来，顾念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她从外婆那知道是陆时有的爸爸出事了，在工地被一块从三楼掉下来的砖头砸到头，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外婆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顾念对陆时有的爸爸并没有太大的印象，基本上没有说过几次话，每次去陆时有家他基本上都不在家，偶尔碰见他大部分都是坐在家里的房梁礅子旁抽烟，顾念每次都会礼貌的叫一声陆爸爸，他也会回以淡淡的笑容，顾念后来觉得陆时有的沉默寡言多半是从他父亲那遗传的。

    听到这个噩耗，顾念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担心，她很想知道陆时有现在怎么样，春林妈妈怎么样，她躺在床上，甚至能想象到春林妈妈悲戚的眼神，陆时有因为搀扶母亲微弓的脊背，他肯定难过得要死，顾念想到这，胸前好像被一块重石压着。

    顾念再次见到陆时有是两天后，她跟着外婆一起去陆时有家吃丧酒，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堂屋里放着一口黑木棺材，顾念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收回，她着急地搜寻陆时有的身影，终于，陆时有端着一盘菜从灶房出来，神情依旧淡漠看不出情绪，眼下的青色好像在暗示着他这两天的处境，顾念没有看到春林妈妈，她的眼神焦急地追随着陆时有，可是这次他一次都没有看她，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有一秒的交汇，她也不敢去找他，因为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陆时有父亲出殡的那天，顾念终于看到了春林妈妈，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空洞，看上去像是要随时摔倒，被两个妇人搀扶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悲伤也没有。

    “抬棺——”，年轻力壮的抬棺人已准备起棺，顾念却见春林妈妈一下子挣脱了别人的搀扶，之前虚弱无力的样子已然消失，她冲上前将半个身子趴在棺木上开始嚎啕哭泣，嘴里叫着丈夫的名字，那种悲戚的呼喊让周围的人都红了眼，陆时有轻搂着母亲，眼圈泛红，当人们上前拉开她时，她已虚弱得站不住了。

    抬棺的人有八个，都是巷子里的青壮男人，后边跟着一路送殡的队伍，顾念远远看着陆时有两手端着父亲的遗照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顾念和外婆也在里面，顾念问外婆他们要把棺材送到哪，外婆告诉她说槐花巷的人死了之后都要送到九根山去，那是他们槐花巷人最后要去的地方。大部分送殡的人在半路就折返了，外婆说女子是不能跟着进山里的，顾念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逐渐隐匿在山林里。

    在之后的一个星期，陆时有都没有去上课，顾念很担心陆时有却不敢去他家找他。终于在星期六的下午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手机里不断传来嘟嘟的声音，就在她快要以为没人接的时候，一道熟悉的男生传来，“喂。”是陆时有。

    顾念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沉默了一阵，“陆时有，是我，我可以去找你吗？”顾念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电话那边没有回答。

    “晚上9点，老地方见。”顾念又补充一句，没等陆时有开口她便挂了电话，她相信他会去的。

    深秋的夜，露气湿重，顾念提早半个小时就到了她约好的“老地方”——信号塔平台，她看向不远处的槐花巷，此时已完全被黑暗吞没，零星的几点亮光努力地从那黑色幕布里挣脱，透过一层薄雾，虚弱地显示它们的存在。

    身后的脚步很轻，顾念知道他来了，可是他却没有上前，依旧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动作，顾念转身，看到陆时有的那一刻她有些心疼，两人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尽管黑暗里看不清眼前男孩的面容，但她知道他在看她，正如她在看着他一样，两人就这样沉默良久。

    “陆时有。”顾念忍不住轻声叫着他。

    男孩没有回应，正当她要上前凑近男孩时，男孩却先她一步，一个跨步便来到他跟前，之后她便被扯进一个怀抱，男孩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柔顺的发丝贴在她的脖颈，有些痒，顾念微微愣住，他们从小亲密无间就像亲人，但不曾拥抱过，这样的拥抱让她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她抬手环住了男孩的腰身，轻抚着他的脊背。像是感觉到了女孩的安抚，顾念只觉得他拥抱的力度慢慢变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觉得温暖。

    脖子处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怀里的男孩身子微微颤抖，但是顾念知道他在极力地克制，甚至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她的眼睛也渐渐湿润，更紧地抱住男孩。

    顾念觉得这个怀抱无比温暖，以至于当怀里的人放开她的那一刻，她依旧有些不舍，她抬头看向陆时有，已经七天没有见过他，少年的面容依旧俊朗但此时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悲伤情绪，她知道，他现在需要一个人的陪伴。

    “陆时有，会好的，你还有我，我们。”顾念说到“我”时略微停顿很快改口。

    “阿念，我们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吗？”陆时有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声音中带着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会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陆时有，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跟你在一个城市上大学，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顾念这些话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甚至忘记了她最想去的是西林大学，而按照陆时有的成绩最后肯定会上东阳大学。

    “谢谢你，阿念。”男孩的声音低低地从嗓子里逸出，她突然注意到陆时有居然叫她阿念，从来没有人这样叫她，就连陆时有也只在现在这样叫她，她突然觉得“阿念”这两个字被他叫出来莫名带了缱绻的味道。

    “陆时有，你不用对我说谢谢。”顾念坚定地看向陆时有，这一次，她主动上前，微微垫脚，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头贴在他的颈窝，“一切都会好的。”

    女孩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样清晰，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微微低头，将女孩更深地抱住，似乎在这一刻，悲伤可以暂时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