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念并未看到妈妈的身影，她松了口气，因为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也不想面对，小时候妈妈带给她的一切美好在现在看来都像是过着糖衣的毒药。外婆每天都比她更早起来，做好早饭，顾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因为怕吃早饭时间越长外婆又会提起妈妈的事情。
“慢点吃，时间还早着呢。”外婆给她推了推手边的豆浆，示意她慢点吃。
“好。”顾念嘴里还含着粥，模糊不清地应着，但是嘴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变慢。
哼哧哼哧地喝完一大碗粥就准备起身，却还是被外婆叫住，顾念的表情在外婆看不到的地方开始往下落。她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你妈妈说要把你接到市里读书，应该——”外婆有些苍老的声音就像一把凌迟的刀慢慢向她靠近。
“我不去。”还未等外婆说完，顾念就冷冷地但坚定地吐出这四个字，慢慢回神，看向外婆，“我不跟她走，外婆，我想就在这里。”声音低低的但是依旧能听出她说这句话带了多大的决心。
“丫头，去市里有更好的教育条件，你妈妈说市里还有政策，你能更容易考到好大学。”外婆放下筷子，她舍不得这个孩子，可是她的前途更加重要。
“我不要，我靠自己努力也能考到自己想考的大学。”顾念急切地想让外婆知道在这里她同样能够考上好大学，根本不需要走那点捷径。虽然她这么说，但是她还是开始害怕起来，如果，如果她真的要跟着妈妈去市里，那外婆一个人怎么办，她的身体不太好，家里没人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还有陆时有和林可，她难以想象和他们分别的样子。离开这里要面临的许多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行了，你先去上学吧。”外婆有些无奈地摆摆手。她同样舍不得这个丫头，这个丫头陪了她八年，她这个外甥女善良懂事，勇敢坚强，表面上看起来活泼，可是她知道她来这里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和敏感脆弱，这些，她这个外婆都看在眼里，她明白外甥女为什么不愿意和妈妈回去，但是她同样也知道待在这个小地方没有太多的出路，她的妈妈能给她更多，她只希望丫头能够有空回来看看她。
去学校的路上，陆时有发现了顾念的异常，平时最闹腾的就是她，可是今天她显得格外沉默，虽然也笑着打招呼，可是那个笑看起来格外勉强。
“怎么了。”上楼梯的时候陆时有侧头看向顾念，眼神里透露着担忧。
“没怎么。”顾念也没看他，埋头自顾自走着，因为爬了一层，脚步已经有些沉重。
“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开心。”陆时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总结。
“对，我不开心，我姨妈来了，你最好别惹我。”顾念猛的看向陆时有，故带凶意，示意他快闭嘴。平时也没见陆时有这么善于观察，偏偏今天就被他看出来了。
陆时有并不相信顾念的说辞，但她显然不愿意说，他也没有追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周日的那天顾念躲不过了，妈妈是在她洗衣服的时候来的，看到她的手通红着搓着衣服，连忙上来夺走手上的衣服扔回木盆里，“天这么冷怎么手套也不戴，等会妈妈买个洗衣机。”说着又把顾念的手放进手里暖着。
“我习惯了，不冷。”顾念冷冷地从她手里抽回手，继续拿起扔下的衣服开始搓洗起来，连眼神也不想和她有交集。
刘欣看着以前和自己无比亲密的女儿变成现在形同陌路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顾念现在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她也很难再和她沟通什么，没有说话，刘欣朝屋里走去。
晾完衣服，顾念看到外婆和以前称为妈妈的人正在交谈着，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
“外婆，我进去写作业了。”顾念看向外婆。
“去吧。”外婆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担忧，可能还有些别的，但是她并未细想，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有她的空间。
不多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声音不大，但是偏偏顾念听得很清楚，清楚到难以忽视它的存在，顾念假装没听到，继续做着手里的卷子，可是却没看进去一个字，又过了几秒，敲门的声音比之前更大了，并传来熟悉的女声，“念念，妈妈知道你埋怨我，可是妈妈也是有苦衷的，妈妈这些年过的也不好，你给妈妈开开门，听我给你解释。”
顾念并不想听她现在在这里解释，她把手按在耳朵上，可是门外女人的声音就像是无孔不入的蛊虫，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一字不落。心里很正挣扎，门外的女人是她曾经最亲密的妈妈，因为爸爸经常在外面出差的缘故，她和母亲的相处时间最多，和爸爸的关系比较生疏，爸爸很少回家，回到家也是一副严肃的面孔，以至于她从来不敢和爸爸撒娇，爸爸偶尔给她带礼物，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妈妈是她所有的情感寄托。可是就在那一年，她被抛下了，长达八年的抛下，虽然对妈妈充满怨言，但是听到妈妈在门外的哀求，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
门终究还是打开了，顾念只是把门闩落下，并未打开，便回到了书桌前坐下，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顾念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女人坐在了她的床边，顾念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正看向她。
“念念，你爸爸去世了，在我送你到外婆家的一个月后。”女人的声音沉静如水，但是却像一个炸弹一样在顾念的脑子里落下。
她猛地转过头，“什么，爸爸去世了？”
“那时候我去国外是因为你爸爸在国外欠了巨额的赌债，被赌场的人关了起来，他们，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那些人让你爸爸打电话跟我说让我过去把这件事解决，你知道你爷爷奶奶很早就不在了，我也是不得已，只能把你送到外婆这来。”顾念听到女人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带着点悲哀的意味。
顾念转头看向女人，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我到了那里之后，她们就把我的签证、身份证扣了下来，我不知道你爸爸居然欠了那么多钱，他从来没想过我们母女俩该怎么活下去。我带过去的钱只够把他的债还完，那是我们家全部的财产。可是你爸爸在我过去之前已经被他们打得不成人样，送到医院的时候直接送进了急救室，抢救了三天还是没抢救过来，念念，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我甚至也不想活了，可是，可是我想到还有你，我要是死了，你该怎么办。”女人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神情也变得痛苦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
顾念不知道在那之后妈妈经历了这些，她心里这几年积压的怨恨开始动摇起来，“她不是不想回来接我，她是回不来。”顾念心里想着，但依旧沉默着看向面前的女人，脸上冷峻的表情有些松动。这时她才发现，以前漂亮精致的妈妈，现在脸上已经显现了一些的疲态，虽然她的穿着妆容依旧精致，可是脸上的神情已经和八年前不同，她的脸上多了许多细纹，连化妆品都遮盖不了。
“念念，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才回来的吗？”女人说着把顾念的手拉进手心紧紧攥住。
顾念没有动作，就这样被她攥着，女人的动作有些用力，顾念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她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但是她觉得现在的情形并不适合她再去让女人回忆过去那段痛苦的回忆。
“念念，我也是千辛万苦才能回来，等我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才敢过来把你接走，我知道你担心外婆，我们可以把外婆一起接到市里生活。”女人的话让顾念心里有一些动摇，外婆是顾念最放心不下的。
“念念，我知道你恨妈妈，这么多年，我不是不想来接你，我是不能，你能不能原谅妈妈，念念。”女人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声音开始颤抖。
顾念的鼻子有些酸，她抬起头想要把眼泪倒回去，可是，眼泪早已不受控制地划过脸颊，她依旧没说一句话，可是心里的防守已经被攻破。
女人将顾念抱紧怀里，泪意更加汹涌，顾念再一次感觉到脖子处的湿意，这让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到陆时有，她的心里难受极了，她知道，或许不久之后他们即将分别。
再走出房门的时候，外婆照常在堂屋的摇椅里躺着，身上盖着毛毯，顾念知道她听到了房间里的一切，她走上前，半蹲在一旁，握住外婆的手，外婆的手很冰，有些僵硬，因为太瘦能感受到突出的骨头。“外婆。”顾念轻声叫着。
张如云已经能猜到丫头的心意了，去市里也好，去市里才能有个好出路，有个好工作。
“准备什么时候走？”张如云看向蹲在身前的女孩。
“妈妈说后天走。外婆，你跟我们一起去市里吧，你身体不好，在我身边我才放心。”顾念看向外婆，她希望外婆能够答应和她一起。
可是，面前的老人笑着摇摇头，“我都这把年纪里，只想在这里待着，城里的日子不适合我，你去了那边，能逢年过节来看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顾念的眼泪登时便涌了出来，她不想离开外婆，至少现在不想，这样突然的离别就像是八年前一样，让她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外婆，可，可是，我，我舍不得你。”顾念啜泣着，语不成句。
老人细瘦的手帮女孩擦去眼泪，不那么清亮的眼里也溢出泪水。
安抚地摸着女孩的头，“丫头，去了那要是担心外婆就每天给外婆打个电话。”
顾念还是不停地抽泣，一旁的刘欣也红了眼，蹲下身拍着女儿的背帮她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