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裕子

    47.

    汽车行驶在东京郊外。

    加藤惠美看着窗外飞驰的稻田,回想起刚才见到的女孩。

    禅院真希。

    她当然从资料上了解过一些“禅院”,御三家之一的“禅院”。那句出了名的“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以及那个家族从几百年前就执行到现在、毫无变更的规矩,很难不让人对他们产生好奇。

    三家中,加茂家低调、幸运而且识时务,五条家拥有唯一会诞生六眼的血脉,只有禅院百年如一高调保持着自己不讨喜的论调。

    一家一姓,扭曲地、孤独地传授着咒术界最古老的认知,固守着最封闭价值和观念……躯俱留队,是私兵吧。

    如同战国大名一般,维持家法,家臣忠于家主,以“禅院”为姓伫立的这个家族,或许才是传承印记最为清晰的一个。而其对家族普通成员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也是御三家之最。

    完全忽略时代的影响,不论外面世界如何变迁,禅院内里永远固执、对下具有xi脑般的、绝对的权威,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她拖着下巴想。

    禅院真希是受害者,又是叛逆者。想要丢弃自己的姓名,却失败地被牢牢捆住,她身上或许会有禅院模式的解答。

    当然,真正让加藤惠美注意到的,是那一双眼镜和那一句话。

    ——带上咒具,即便没有咒力的人也可以看到咒灵。

    禅院真希……是没有咒力的人吗?

    四级咒术师,咒力低微,被家族抛弃……但体术极强,甚至被信任可以独立带着乙骨忧太完成任务,她不是普通的低级咒术师。

    原来,高专里即便简历里平平无奇的人,原来也会带来这样的惊喜吗?

    “加藤小姐,”司机忽然开口,“您不需要再画一下妆吗?今天的约会,应该会很重要。”

    “啊……不用了。”她回过神,问:“您知道对方是谁?”

    司机有些惊讶对方不上心的程度,但还是老实回答说道:“据说是细川家族的一个远方亲戚,小泉家族的人,是富坚先生的校友。”

    这个富坚先生,当然不是因为受贿所以进入监狱的富坚逸雄。而是他的长男,加藤惠美异父异母的哥哥——富坚横尾。

    “细川吗?”

    加藤将这姓氏衔在唇边,漫不经心地思索着。

    司机以为对方不满,怕坏了主家的事情,连忙恭维道:“这位小泉先生家境殷实,而且本人也……”

    “哎……”加藤惠美状似忧伤地叹了一口气,“父亲才刚刚入狱没多久,哥哥就急着把我嫁出去了吗?”

    司机于是不敢再说话了。

    加藤惠美年纪轻轻就考入职业组,甚至成为警察厅理事官,是富坚逸雄最出色、最看重的孩子。

    但要知道,即便再出色再优秀,加藤小姐身上也并不留着富坚家族的血脉,甚至她的姓氏都是加藤,而非富坚。

    ……

    约会的地点越来越近了。

    加藤惠美靠在后座的皮质座位上,望向街道墙上肆意生长的绿植,神态中终于露出倦怠的忧愁。

    司机在后视镜偷偷看了一眼,莫名也感到一丝怜悯。

    富坚横尾,才是注定继承富坚家的男嗣啊。

    而作为被继承人讨厌着的、忌惮着的妹妹,加藤惠美能做的只有服从、或者离开。

    ……抛弃一切的、离开。

    *

    下午两点十二分。

    加藤惠美推开家门。

    “回来了啊,megumi(惠美)。”

    桌子后面的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随口说道。

    “是的。”加藤惠美定定看着面前虽算不上英俊,但也气质儒雅的男子,笑着称呼道:“哥哥。”

    ——富坚横尾,几乎年长了她二十岁的继兄。

    甚至没有询问约会结果,富坚横尾盘腿坐在桌后,冲泡着自己新得来的茶具。

    “听说你现在去一个高专做心理医生了?”

    他开口,但说的话却只与工作有关,隐含训诫地,“明明在警察厅做得不错,都做到理事官的职位了,为什么要辞职呢?做出这种事情,别人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我与父亲商议过后的决定。”加藤惠美回答道。

    “父亲太宠爱你了。”男人说道,“辞职就辞职了,还去到咒术部那种地方。不过是一群干脏活的下等生物,自娱自乐、活在黑暗里的小丑罢了,内阁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要做什么。从警察厅沦落到那里,现在更被放逐到那种高专学院——送到手边的机会都抓不住,还真是任性啊。”

    丝毫没有愤怒的情绪,她平静地试图向对方解释说明:“那并不是普通的……”

    富坚横尾摆了摆手,显然不耐烦。

    “当初我就和父亲说过,既然进到了富坚家就该有富坚氏女儿的样子,找一份差不多的体面工作,然后待在家里操持好家务、教育好下一代就好了,职场是男人才能拼搏的世界。”

    他不屑地,再次重申一边当初对父亲说过的话,“在日本可没有出现过女首相。”

    他和她能走到的终点,是已经注定了的。

    ——说不上厌恶,只是轻蔑。

    富坚横尾想。

    明明不过是一个从保洁上位,嫁老头子当保姆的女人带进来的拖油瓶,居然在大学之后考上职业组,并用不知道什么手段得到父亲的器重,一路将她推到了警察厅理事官的职位。到最后,甚至风头要压过他这个长男长嗣。

    而那些女人的小伎俩,更叫他父亲失去了明辨的能力。受贿入狱,错过竞选——以富坚逸雄的年纪,这几乎可以说是最后一届竞选首相的机会了——在这样的大挫败之后,居然不蛰伏起来,反而拿着富坚家的资源去给一个继女铺路。

    富坚家在咒术界并无太多话语权,但父亲却为他动用了内阁和警察厅的力量,将她推进那个世界。

    真是浪费啊!

    那样封闭的世界,怎么会接纳闯入的外来者呢?更何况……

    富坚横尾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眯起眼睛。

    ——加藤惠美可不是那些天赋异禀的人。

    平凡人就应该待在平凡人的舒适区。

    “早点结婚吧,小泉次郎是个不错的选项。别拖的年纪太大了,我可不会像父亲一样纵容你。”

    富坚横尾甚至从没有把对方当过的对手。

    因为血缘,因为性别,因为她那不过是保姆的母亲、因为她根本无法撼动世界的平凡资质……

    说到底,她不过如同旁边白色洋房里的那些高材生一样,只是财团和世家的工具罢了。不过幸运地,她拥有了富坚家继女的名义,是这个圈子一半的入场券。

    ——当然,又不幸的,她是让下一任继承者厌弃的工具、继妹。

    加藤惠美没有说话,她注意到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母亲,加藤裕子。

    看到女儿注意到她,裕子难掩激动地上前,“听到有人说惠美回来了,我就立刻过来了。”

    熟悉笑容弧度,相似的酒窝。

    加藤惠美看着自己从小学习的蓝本,声音也不禁软了下来,她称呼道:“欧嘎桑~”

    “你来啊,裕子。”

    对名义上“母亲”实在看不出看不出很多尊重,富坚横尾将茶叶全部倒出,示意今天的茶艺练习已经结束。

    “正好惠美回来了。”他洗净手,“好好劝劝她吧。把咒术部的工作辞掉吧,一个普通人,呆在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前途。警察厅那边我还有点面子,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去,不过理事官什么的就别想了。”

    裕子有些惶恐地看了看目前掌家的丈夫长子,然后用担忧地神情看向女儿。显然她已经从对方口中知道了咒术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因为担心,她眼中晶莹一片,却强撑着没有落下。

    “小泉先生是很好的人,”声音颤抖,裕子低下头羞愧地,“他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是很有修养和文化的年轻人,而且脾气也很温和……”

    “欧嘎桑,”加藤惠美用包容且鼓励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母亲,“我见过对方了,和你说的一样,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我知道您的顾虑,但请不要担心……”

    裕子眼睛忽然亮了一点。

    加藤惠美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和鬓边的秀发。

    自从来到富坚家、嫁给富坚逸雄后,除了丈夫和女儿,裕子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操心的事。雪白细腻的肌肤、柔软红润的唇瓣,乌亮亮的发髻,无处不彰显着这个女人现在顺遂的生活……她们是从东京最破旧的公寓,来到这座宅邸的。

    “其实这次回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因为接下来要在高专担任心理医师,工作实在太过繁忙,所以可能会直接住到学院里。”加藤惠美轻柔地告诉母亲自己的安排。

    “Katou!”

    无比爱惜羽毛的富坚横尾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对方这举止的风险。

    “父亲刚刚走,你就要搬出去,你难道想让我背上欺凌继妹的名头吗?”

    他眯起双眼,更体会到了对方这行为中隐藏的叛逆意味,“你不会以为搬出这间房子,就能切断你和富坚的一切关系了吧?”

    “我和富坚有什么关系吗?”加藤惠美疑惑地说道,“父亲虽然和母亲领了婚姻届,但我却没有入籍,甚至连姓氏都没有改呢。”

    看着对面男人愈发冰冷的目光,加藤惠美却始终微笑着。

    富坚横尾专断道:“除了出嫁,你不能离开这富坚家。更何况……”他露出对未知事物惯有的嫌恶,“是到那种地方去!

    “哥哥是在威胁我吗?”加藤惠美好奇地问,“可是即便首相大人,也难以真正插手咒术界的事情。我目前正在执行任务,哥哥想要做什么吗?”

    她继续道:“而且,哥哥为什么要生气,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如果我走了,那件白色洋房里的事情就都要交给你了,不是吗?”

    这栋传统日式建筑后面突兀的白色洋房,是富坚逸雄的私人办公厅,也是富坚集团的权力中枢。

    富坚横尾鼻翼剧烈地收缩一下,他冷冷看向那个懦弱的站在女儿身后的女人,不屑地说道,“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真是没用的女人啊,真看不出来父亲到底看重你什么!”

    加藤惠美握住母亲颤抖的手。

    她轻拍着对方的手背,温柔地安抚着,直到对方再次放松下来、充满希望地、全心依赖地看着她。

    ——就如同当年一样。

    “我刚刚从监狱那边看望完父亲,”她柔声说道,“父亲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所以申请了保外就医。妈妈以前学过护理吧,总是待在家里很无聊吧,或许可以去医院应聘做一些事情。”

    裕子满眼泪花,她激动地捂住嘴。

    “Katou  Megumi!”富坚横尾几乎震怒。

    果然啊……Megumi这个名字即便骂出来,也很难造成任何威慑力,毕竟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名字。

    “哥哥不会不希望父亲能在监狱过得更舒服一些吗?”加藤惠美转头,对自己无血缘的哥哥也笑得温柔,“还是您在担心我?哥哥也知道我原来是警察厅的理事官吧,毕竟曾经在警察厅工作过,就算离职了,也总归有一些办法的。——请放心,我完全遵守着这个国家的法律呢。”

    她缓缓走近,然后俯下身,耳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就荡在富坚横尾眼前。

    这一瞬间的风情,真的很像她的母亲。

    即便再鄙弃父亲的品味、加藤裕子的出身,富坚横尾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将近五十岁的女人魅力不俗——是那种完全的昭和年代审美下女人,长相大气、五官精美、眉眼含情,本人性格柔软易碎,是完全没有侵略性的,唤起一切对女人美好遐想的存在。

    加藤惠美当然远远不及她母亲美貌,最多也不过称清秀,但实在……她太会学习和伪装了!

    富坚横尾冷冷地看着她这张惯常的笑脸。

    “……总是目光对准我可没有什么用,哥哥难道觉得父亲出不来吗?还是他出来了以后因为年龄所以选择只能成为辅佐儿子,奉献自己,为下一代铺路的父亲了?”

    加藤惠美丝毫不在意他如有实质的轻蔑目光,“我们的那位父亲大人可是非常、非常有野心的人呢。总是将目光放在我这里可是没有用,你也知道的,我根本连富坚的姓氏都没有。”

    “……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你这几句话就抛弃血缘的羁绊,去和自己的父亲作对吗?”

    富坚横尾对这浅薄的挑拨手段嗤之以鼻,“像你这种在贫民窟出生的、失去父亲的人又怎么会懂家族的意义。富坚——这个城市、这个国家最光辉伟大的姓氏,唯一可以继承这一切的人,是我。你,你不过是我父亲用得趁手的一把工具!至于那个女人……”

    他目光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个永远低着头站在他父亲身后的那个女人,即便父亲在某一年带着她领回了婚姻届,他也从未在意过。毕竟父亲早有准备,不论如何,她们都不可能得到富坚家任何的财产,当然,他也不必称呼对方一声母亲。

    “原来你也知道父亲有多器重我,”加藤惠美用依然柔软而轻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所以你觉得对还想要竞选下一任首相的父亲来说,是我有用还是你有用一些?

    “——这么久了,都不过只是接手了那些不太重要的企业和项目,之前和农林水产省想要的合作又黄了吧。党派里的职务也没有什么进展,即便拥有富坚这个名字,也根本没有人搭理你。富坚横尾,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合我比?”

    整张脸都绷紧,甚至嘴角都因为压抑不住的愤怒所以肌肉都开始抽搐。

    加藤惠美微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我是用得趁手的工具,那你就是虽然生出来却被父亲恨不得永远藏起来,以免丢了脸面的废物儿子吧。比起已经养废了的儿子,不如培养年纪更加合适的孙子——如果我是父亲,一定会这么想吧……”

    富坚横尾高高举起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那双柔软的、温暖的、细腻的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富坚横尾几乎感觉到对方的指甲掐进肉里,几乎要将他脉搏挖出来的力道。

    ——不是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膨胀□□,而是真正每一寸都充斥着真正力量的肌肉。

    女人的抽气声,停顿的脚步声……

    加藤惠美一把甩开对方。

    “——不会忘了我可是正经考上职业组的警察吧,哥哥?”

    她依旧温柔地笑着。

    意识到必须立刻树立起新的权威才足以抵消这一刻难堪,富坚横尾大声说道:“加藤惠美,你给我滚出去!立刻!立刻滚出去!”

    “好的,欧尼桑。”加藤惠美微笑着应下,依然好声好气,“我出去几天办点事情,哥哥可要好好地在家里,别让我太失望了。”

    不顾对面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转身,望向站在门口的秘书江藤,微笑着向对方点头致意。

    江藤秘书欠身、道别。

    ……

新书推荐: 跨过阴阳之间来看你 副本NPC也要谈恋爱 我不是神七百年 我靠作死成为修仙界万人迷 奉旨成婚后我真香了 造船 取舍 朝圣者 相遇于雨季 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