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后，江藤秘书起身送古美门离开。

    屋子里渐渐寂静下来。

    加藤惠美淡淡开口：“西田，事情不顺利吗？”

    她身后的拉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形姣好的女人。

    “刚刚得到消息，乙骨忧太的死刑延期了。”西田知美道。

    “又是那个‘最强’吗？”加藤惠美微微皱起眉头。

    “是的，”西田知美默默坐在了加藤惠美身侧的位置，“乙骨忧太本人接受了死刑判决，但据说五条悟忽然出现，提出让乙骨忧太进入高专。高层没有人敢反驳五条悟的意见，最终峰尾先生同意暂缓死刑执行。”

    “……”

    加藤惠美难以克制地生出厌烦之意。

    她侧头，突兀地问道，“西田，你也害怕他吗？”

    “他”自然是指五条悟。

    西田知美抿唇，只能答道：“五条悟是日本唯三……现在是唯四的特级咒术师之一，同时是代表咒术界力量的……最巅峰。”

    她的语言中除了畏惧，更有一丝隐藏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狂热崇拜。

    加藤惠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她从来没有感到过咒力的存在，即便进入了咒术世界，即便身边有着西田知美这样的咒术师，她对于咒力的理解也始终处于一种似是而非、雾里看花的感觉。

    但比起抽象的咒力咒术和最强，她更不能理解的是，咒术界为何会存在五条悟这样的存在。

    咒术界真是极度扭曲、极度慕强的存在。咒力、咒术，几乎是咒术师评判一切的标准，所以当时巅峰，掌握着所谓“无下限术式”“咒灵操术”“星之怒”的特级咒术师自然而然会成为人们钦慕追随的对象——就像夏油杰、九十九由基一样。

    加藤惠美认为，这并不让人难以理解，也并不会让她产生困扰。工具只是工具，没有脑子的工具只会被利用到死。

    相比于咒力，她更相信权力和自己。

    但五条悟不同，背负着“最强”“六眼”名号——自诞生就能颠覆震撼了整个咒术界，这种恐惧和畏惧甚至延续到现在，以至于高层对他的一切决定都不敢说“不”——五条悟的存在几乎就像是咒术师们顶礼膜拜的神明。

    没有例外，起码她没有看到例外。

    ——或许，唯一的区别只有部分人意识到；部分人没有意识到。部分人将他当做善良的神，期待他拯救；部分人把他当做邪恶的神，试图消灭。

    最强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程度的最强呢？

    加藤惠美意识到，某种意义上，也许她在咒术界的最大阻碍不是现在的咒术总监，而是这位——最强。

    “乙骨忧太已经被评定为特级咒术师了是吗？”

    未等西田尚未回答，加藤惠美已经自然地说了下去，“既然已经是特级咒术师，又进入了东京高专学习，那就给乙骨忧太安排一些任务吧。和往常一样，由高专统一安排和分配。”

    西田：“はい（是）。”

    以总监部的身份，给五条悟的派系小小地添了一个小麻烦后，加藤惠美便放下了这一茬。

    毕竟此时的她还远没有到达能与这位最强正面交锋的时候，这些试探也只是不痛不痒罢了。

    加藤惠美继续问道：“之前说得课程怎么样了？”

    “目前已经基本完工了。”

    加藤惠美颔首，“重新修订咒术基础知识的课本，重新完善对于咒术师使命的内容，咒术界应该增强对咒术师道德的塑造，避免再出现叛逃的诅咒师。”

    西田：“はい（是）”

    加藤惠美叹一口。

    如果有机会，果然还是应该从源头开始改变呢。

    ——对咒力的解释，或许应该从“咒术师诞生，所以普通人逸散的咒力才会被聚集起来，是上天为了惩罚负面情绪过多的咒术师才相应产生咒灵”的角度吧。

    ——至于像“因为五条悟出生，所以咒灵力量大幅增加”这种论调，更应该被大范围复制和推广呢。

    怪物只需要如何战斗就好了，加藤惠美如斯想到。

    她到来这个扭曲的世界是为了掠夺这里的权力，而不是为了让咒术界变得更美好的。

    咒术师就是怪物，而咒术界就是圈出来让怪物自相残杀的地方。

    ——这是所有知道咒术界存在的普通人默认的共识。

    毕竟只有咒术界越封闭越腐朽，那些咒术师、诅咒师陷入无穷无尽的内耗，普通人才能更好地生活啊。

    ……

    这桩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加藤惠美缓缓起身离开房间，西田跟在他身后，两人漫步于缘侧。

    西田想到刚才听到的话，忍不住问道：“那个人值得相信吗？他看上去……”

    “他啊，”加藤惠美笑着说道，“虽然看着不靠谱，但至今为止，那个偏分刘海好像还没有输过。

    西田呢喃：“不败的记录吗……”

    “古美门是一个很擅长利用舆论的人，更何况遇到的是我精挑细选的案子。所以接下来，峰尾先生将面对的不仅是检察厅的调查、诉讼乃至服刑……还会有大量曝光。”

    加藤惠美慢吞吞地说道，“而咒术界最不可面对的就是公共媒体，一个涉及到刑事案件，弄得满城风雨的咒术总监，御三家和内阁不会保他的。古美门没有咒力，是普通人，又很聪明，是办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咒术师必须要遵守不得以咒术、咒力伤害普通人的原则，但如果峰尾先生气急败坏……”西田有些犹豫。

    加藤惠美却轻笑一声，看着园子里的花木，道：“西田不觉得他非常幸运吗？”

    “幸运？”西田惊讶，“可普通人面对咒术师，幸运这种东西未免太过于……虚无缥缈了吧。”

    “对我来说，咒术也是一样的虚无缥缈呢。”

    加藤惠美看这池子里的鱼如此说道。

    她没有说出口，即便古美门失败也没有关系，毕竟只是一个收钱办事的脏手套罢了。手套坏了，再换一个就好了。

    只有对古美门自己，他的幸运才格外重要。

    况且。

    或许古美门的幸运真的和咒术一样，是虽然无法感知看见，但必须相信存在的东西呢？

    加藤惠美发散地想到。

    毕竟在富坚逸雄受贿案中，正是由于他的存在才找到特捜部伪造案件关键证据的致命把柄，为富坚集团赢得了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重要牌面。

    但富坚逸雄拿到翻案证据，却“引而不发”、放弃上诉的原因却未必不是无计可施。

    特捜部在日本的地位极其特殊，有权调查逮捕包括首相在内的所有日本政府官员，每一次“斩首行动”都对政坛影响巨大，而他的背后的重要支持势力则来自美国。

    故而富坚逸雄面对特捜部的强势态度，也只能后退一步。只是这一步之退，未免让人不甘。

    于富坚逸雄在与她长谈之后，便共同将目光放在了里世界。

    ——和表世界的弱势不同，日本咒术界在里世界居然格外强势的存在，而以御三家为首的咒术世家也与日本传统华族和宗教势力勾结颇深。

    进入咒术界不仅可以趁机争取日本宗教、传统保守党派的势力，更有机会拥有了一张未来可以打向美国的重要牌面。

    尤其，这个里世界的高层政治好像始终在乱斗，御三家、咒术总监、甚至时不时试图掺一脚的内阁……这一股股势力的争斗和纠结让咒术界的至高权力始终悬而未决，也为加藤惠美留下了极大的发挥空间。

    危险虽然大，但收益也同样丰厚，而政治总是要冒一些风险的。

    不过……咒术、咒力…还有最强。

    加藤惠美走几步，忽然停住，她问：“西田，你说如果去东京高专，有机会见到那位五条悟先生吗？”

    西田“啊”了一声。

    但很快加藤惠美放弃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她笑眯眯地说道：“算了，总归会见到的。这位咒术界的……最强。”

    ——神明嘛？

    如果王权登顶，怎么会再容许神明居于其上？

    加藤惠美想，她可不是咒术界那群老头子，可以忍受一个工具对她指手画脚啊。

    毕竟——权力可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分享的珍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