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没有喝。

    手拿着杯子，试图装作轻松，眼睛却不敢看过来。

    他在怀疑。这满屋的陈设和熏香都是吕氏的手笔，热茶自然也是。这份怀疑也并不局限于操纵朝政的重臣，同样连带着跟他历尽千辛万苦的洪晴，她是否被拉拢了呢。

    许多人都是如此，做不全同甘共苦。

    洪晴倒也不觉得生气，嬴政这样生性多疑又经历坎坷的孩子，突然像昨日那样亲近爱护才让人奇怪。何况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座深宫，到天下去求索，留他一个人在宫里，每一分戒备都是保护的外壳。

    “老师是在让我选吗？”

    嬴政见她笑，知道被看穿了，低声问询。

    “没那么麻烦，是要你记住可以选，也可以不选。”洪晴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把有些温热的茶水吞进肚子里，把剩下的大半杯水在嬴政面前，慢慢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您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嬴政乖乖的拿起那半杯水，盯着茶杯的外沿，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我没生气吗？”她有些无奈。

    “您说用人不疑，我没做到，却还是教了我新的东西。”他应下来，洪晴这才意识到在她眼中这孩子阴晴不定情绪难猜，孩子眼里的她大概也是一样的，当了师徒之后愈发明显，两人性格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是不涉及命的时候，权力博弈尔虞我诈的事情总是有输有赢，只要能留下一条命，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进嘴的吃食，或许会生的病，都是直接关乎着生死的东西，你要格外小心一些。”她嘱咐着，知道这些道理他明白，心里却总是放心不下。

    “我选信，包括你，包括母亲，包括我的出身。”

    他也许是听出了洪晴声音中的不舍，有些紧张的盯着洪晴的眼睛，希望看出些什么东西来。但这种迫切给她提供了时机，患上了安定而悠闲的表情，把真实的心思隐藏起来。

    “那很好，我在这宫里行走不方便，有心也照顾不周全，你务必要自己多小心。”

    “放心吧，老师，你也要多加小心。”

    他似乎放心了一些，从宽大的衣袍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褐色的绒布，用金丝的绳子绑着，看起来颇为精致。

    “吕氏在宫宴上就跟父王提及了老师的恩惠，他说这是个传达秦王平易近人，尊重爱民的好机会，希望能为老师修整西苑，多加照顾，修养好身体再为秦国效力。”

    这倒是在洪晴意料之中，毕竟这样大张旗鼓的置换，可逃不过秦王的眼睛，再怎么被信任亲近也不会做这样蹬鼻子上脸的蠢事。

    “他请命代为办理，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他对老师很是看重。”嬴政把绒布包递给洪晴，沉甸甸的，已经被小孩身体捂得温热。

    “吕氏不同于其他贵族，做物产倒卖发家，靠的不仅是抓住时机贱买贵卖，另一样格外有名的就是他的闲谈攀附能力，所有见过的人都称赞他亲切而友善。朝中许多官员都嘲讽他是装的，我想着不一样，人装的久了，就会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他大概是真心的。”

    她一边听他讲，一边拆开那个小布包，绳子系的稍微有些复杂，费了不少功夫。被折叠的像是一个小卷轴，打开后是个装东西的包袱，巴掌大的一块，里面装着一套银质的餐具，有除了常用的筷子和调羹，还有几根牙签一样的银签子。

    “所以他能跨越阶级和性别去明白老师的好，的确是值得敬佩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的更好，让老师继续选择我，但觉得至少得做点儿什么。”

    话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小，简直像是蚊子哼哼似的。好在房间里很安静，每个字洪晴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一道双选题，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可以做其他的选择。

    如今跟嬴政走过的每一日，都是源于那个算命先生的预言，他说三皇五帝的照拂，他说26岁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而她不喜欢这样被人决定且不可反抗的被扔进陌生的时代受苦，最为了解的又是秦朝的历史，所以下定决心扶植最有潜力的嬴政攀登地位。

    这一路好像都是自己选的。

    这一路又好像是命运圈定好的安排。

    那一对断玉不知道被放在了什么地方，她也很久没有去找过了，却似乎又听到了那玉环清脆的碰撞声。

    “你有听到吗？”她下意识的问。

    “啊，差点忘记了。”嬴政从腰上繁复的装饰物中找出一个流苏，上面系着一对玉环，拆下来一个递给洪晴。

    “找到你的时候，旧衣服沾了不少血，我翻看了一下，发现你常看的玉环已经摔的碎成了好几节，就没带回来。没想到父王赏了一对很像的，我想着拿来给你。”

    她说不出话。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