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洪晴背着晕过去的嬴政，老伯走在后面，收拾淅淅沥沥的血迹。她原本是不准备回来的，这一趟回来，不知道会不会牵连村子里的人。但嬴政一直没醒，这一个月的奔波让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又遭受了一顿毒打，他身体逐渐变烫，受伤的地方变的又肿又硬，满身青紫色的淤痕。

    “阿丹。”

    他嘴里喃喃的呼唤着，并不像其他受伤的孩子那样喊着妈妈，反而叫了别人的名字？尽管声音非常模糊，洪晴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因为那是燕太子丹。

    史书中对两人关系的记载过于模糊，有人说他们是幼时好友，也有人说原本就两人势同水火，才有了后来的见陵之耻。

    为了这个问题，她还跟师兄吵过架。那时候师兄坚定的认为两人关系并不好，一方面，年龄差异远比想象中要大，另一方面又有后期的见陵之耻和荆轲刺秦。洪晴却觉得他们是朋友，弱小的燕国能够留存到最后，本身就是秦王收手的证明。

    可眼下男孩儿就在自己背上，微弱而眷恋的呼唤着那个名字。她猜对了，可她宁愿是自己猜错。那段文字因为说了太多遍，每个字她都记得。

    “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不得意，欲求归。秦王不听，谬言曰:令乌白头、马生角,乃可许耳。丹仰天叹，乌即白头，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为机发之桥，欲陷丹。丹过之，桥为不发。夜到关，关门未开。丹为鸡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

    他想走，而他不愿意放他走。才说出了那样听起来像是侮辱的话：能让乌鸦白头，马匹生角的话，我就放你走。而这样的随口说的胡话竟然实现了，真的出现了白头的乌鸦和生角的马，又不能跳出自然的规律，如今想来，一定是有人想让丹离开，在暗中帮助他。

    此去一别，再次见面丹已经身首异处，自私的燕王为了保全自己，杀了儿子，还派人砍下了他的脑袋上供给嬴政。

    那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洪晴在心里默默的问，对这个世界毫不信任的孩子，背后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支援的，艰难的活着，因为年少时的经历，留下了唯一重要的朋友。却在可以掌控天下的时刻，掌握不了自己珍视之人的命运，眼看着那人的头颅被献到自己面前。

    太可怜了。

    上天剥夺了他所有可能获得的幸福和信任，也赐给了他无尽的权利和强盛，这两者是相互置换的吗。在流淌着水银河流的秦始皇陵里，那具尸体会安然的闭着眼睛吗。

    她有太多好奇的事情，但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了，老伯送他们到房间之后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在门口搭了几件衣裳。

    洪琴给两人换了衣服，又把沾血的衣裳和流淌的血迹的草木都塞进炉灶里，点了火一把烧掉。那炊烟高高的飘起来，白色的，焦糊的味道。她就用这些火焰的热度煮了点肉汤。也丢了点柳树皮灰进去，她懂的那点医学知识基本上源于常见药物的名字，像是川贝枇杷膏之类的，跌打损伤这一块儿的，几乎没接触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房间里嬴政好像做了噩梦，双手无措的在空中抓着，像是想要抵御什么伤害，她连忙放下碗，走上前安抚。轻轻的拍着他的胳膊，擦去脸颊上的汗，他的成熟时常让洪晴忘记他是个孩子。可睡着了之后，就这么小一只，躺在床上像一只干瘦的猫儿，胳膊和腿儿都短短的，全然想象不出以后会长成人高马大的样子。

    等他稍微好一些，洪晴慢慢的喂着肉汤，这汤里面稍微放了些盐，也是白天村子里面阿婆们送的，的确比他们过去吃的那些东西要美味的多。嬴政虽然是昏厥的状态，但还算顺从，不一会儿就喂下去了一半，肚子都有点鼓起，单单瘦瘦又晒得很黑，竟然像个非洲的小孩子。

    以后要给他吃点儿好东西才行，现在是严重的营养不良。也不知道这时候贸易具体的过程，到底是什么样的物价，脚上那串碎金子如今被卡在大腿根部，生怕被旁人看见谋财害命。银子也被紧紧的吸在胳膊肘上方的大臂，还好古代女子穿衣偏长，她当野人的时候也遮的很严实。

    见嬴政还没醒，洪晴默默的竖起腿上的碎金子，算命的老头儿说她命里缺金，现在想来也就是个幌子，大概是知道了有这么一遭，金子能够用得到。数下来，碎金子一共有221颗，碎银子166颗，也没那么确定，只是大概的算了一下，毕竟现代金子的纯度太高了，在这个时候直接用容易出祸端，数一数，等需要的时候扣下来用，可以再稍微掺一些别的金属，应该比想象中能多换一些东西。不过那一对断玉，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估算不出价格。

    “老师……”嬴政醒了，声音沙哑的叫她。

    洪晴连忙走上前，想问问他要不要喝水或者吃点儿什么，却被男孩儿一把捂住了嘴巴，轻轻的摇头。

    他眼神看着洪晴背后的窗，手已经在摸床边的短刃。随着门的嘎吱声，门外进来了一个阿婆，提着一个破灯笼，拎着小小的布包，往桌面上一放，就要出门去。

    走了几步，还是回头叮嘱起来。

    “谁没闻过这火烧尸体的味儿啊，死人大家见得多了。也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这些道理都不懂的，以后要谨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