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哦小翎，醒一醒。”
藤原翎睁开眼睛，伤口的疼痛首先传到大脑打断一切思考，她下意识吃痛地“唔”了一声，正公主抱她的臂弯略微收紧，男人低下头，问道：“伤口又裂开了？”
藤原翎摇摇头。
五条老师任职任责地继续说，“等下再去好好洗一下伤处，吃完消炎药睡觉，可以吗？”
她乖乖点头。
伤口本来是不该碰水的，可是她在全是泥泞的地方摔了一跤，还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淋了一个小时的雨，裂开的地方里面混杂着泥沙，光是酒精消不了毒。
五条悟把她放进浴室，隔着眼前的绷带，目光落在她大腿上那一条深深的口子，一直划过了膝盖骨的地方，想来走路都会很困难。
“老师就在门外哦，洗完叫我。”
她用虚弱的面容露了个笑，“好，麻烦老师了。”
等五条悟转身出去，藤原翎脱下衣服打开花洒，开始用方便活动的左手洗伤口。
痛出了一身冷汗，温热的水没办法缓解这股痛感。
五条悟站在浴室外。
里面隐约传来血的腥味，成为咒术师就是要习惯这些东西，受伤、死亡，像他和小翎的级别也不例外。
不得不承认，她怎么也都和这些词沾不上边，就像花园里长出来的最漂亮的花朵一样，过去所接受的家庭教育与过分坚韧又过于理想化的性格，使她和咒术师的应有素质背道而驰。
是不是真的让她回到普通的生活里更好一些？
如果是他的话，可以做到。
让藤原翎变回到普通人，在高层们的手底下保护住她的生活，靠施压来告诉那群蠢货们别再想着找到能和他五条悟相抗衡的第二个存在。
五条悟静静地想着。
浴室里，女孩子轻声叫着他。
“老师……后背的，我洗不到。”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五条悟拉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
吃完消炎药和退烧药，换好新的绷带，藤原翎缩进了被窝里。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先好好睡一觉吧，五条老师是这么和她说的。
但她睡不着。
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三个孩子温热的血和脑浆喷出来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重播。
和对诗织时的感觉不一样，因为这一次是自己主动发动了术式，她的本意已经带上想要杀死对方的想法了。
这下不是真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杀人犯了？藤原翎。
她用力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陷入睡眠中去。
……根本做不到。
藤原翎从被窝里坐起来，朝着窗外看去，她没力气走过去拉上窗帘，外面的夜景繁华热闹，冲散了些许的孤寂感。
那一天为什么要去参加试胆大会啊？
藤原翎问着自己。
落在房间里的月光皎洁清亮，地面上被月亮照耀的地方与昏暗的阴影处交接，她看着那条清晰的分界线。
她身处在黑暗的阴影之中，想走到那片有着月光的明亮之地，可是腿上的伤很严重，下床都会使她的伤口裂开。
窘迫的想法和现实矛盾竟然莫名地让她感到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呢？
她好像知道答案。
把良知舍弃掉吧，和过去的自己渐行渐远吧，把一切都毁掉其实也无所谓了吧——怎么会有这些暴戾的想法啊。
诗织，对不起。
我变得没法继续喜欢我自己了。
藤原翎眨着眼睛，泪水一颗又一颗地滴落，砸在被子和床单里。
她呜咽着把脑袋埋下去，没有声嘶力竭，把哭音都咽进了喉咙里。
好痛苦啊，从那天开始，杀了诗织也好，今天做出了漠视他人生命的选择也好，真的好痛苦啊。
从那天开始……一直好痛苦啊。
主卧和次卧只隔了一道墙。
越为强大的咒术师，越要有着强大的情绪自控能力，如果将负面情绪泄露出来，就会像现在这样，隔着墙都会让人感受到她的咒力。
哎呀，虽然很想去安慰受伤的学生，可是如果他在旁边的话，那孩子就不会哭了吧。
脑海里浮现出她红着眼眶将手递过来的语气，因为疼痛想要发出来又努力憋回去的喘息，颤抖着将伤口露给他的乖巧模样。
指尖还残留着少女舌头的温度，和碰到她狼狈不堪的伤口时，周边肌肤的滑腻柔软的触感，还有在浴室里少女抱着浴巾和他说“走不回去”时的表情……那不是超擅长撒娇的吗。
在该有距离感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该有距离感的方面要选择自己一个人承担一切，她难不成觉得自己做的很对？
坏了，她搞不好还真以为自己做的很对。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机里收到的视频，和被剪辑修改的公开那份不同，是从冥冥那里发来的完整版本。
从会面之后她和禅院直哉的对话，到乌鸦的刻意跟踪，到遇见那三个小孩，再到藤原翎发动术式，细节还不够，但已经可以成为质问那群不会采用更聪明手段的蠢货的证据。
啊，他们本来也做好了和他来一场质询战的准备了吧？为了指责他这个监管人。
五条悟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能不能少给点压力啊，一群天天只知道坐享其成喝茶吃点心的混蛋们。
-
第二天早上。
藤原翎惊讶地看着桌子上摆好的早饭。
“……五条老师做的吗？”
五条悟：？
“我看起来不像会做饭的人？”他说着，将倒好热水的杯子递到藤原翎面前，“可惜——无敌的五条老师什么都很擅长哦。”
藤原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
“好、好吃。”
“理所当然的吧～”
“好厉害啊，五条老师。”她衷心地赞扬道。
五条悟得意地说，“那肯定！毕竟是五条悟大人嘛。”
藤原翎笑着说，“是呢，要谢谢五条悟大人，不管是带我回来还是给我做早饭。”
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晚上回来也没有进食的心情，藤原翎很快吃光了早饭。
“那个拐杖用着还行？”五条悟问。
“嗯，小心一点的话能用的，谢谢。”
她背后的伤口在右肩往下，连带着右边的手臂也不太适合用力，受伤的腿也是右腿，当时那两个孩子的站位方向很统一，搞得她现在处于半身残废的窘境，拐杖也要小心翼翼地用。
“伤口情况怎么样？现在还不能带你去医院哦，要再忍一忍。”
“没关系的，比起这个，我现在身份很棘手吧。”藤原翎说，“藏匿杀人犯没关系吗？”
“会有什么关系？”五条悟反问。
“比如会变成从犯之类的……”
“听起来也不错耶！”
“可是这件事根本和五条老师没关系吧。”她皱起眉头来，“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我会自己承担的。”
绷带遮住着上半张脸也能看出来五条悟的迷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我可是你的监管人啊。”
要为藤原翎的一切行为负责的监管人。
藤原翎噎住了，“……对不起。”
“嗯？实话是老师很开心哦，是为了正当防卫吧，小翎其实也没有那么想死嘛。”
其实也没那么想死吗……
藤原翎看着他，没有说话。
五条悟继续安抚道，“至于是不是小孩子，和那无关，是对方先想杀你嘛，成为咒术师的工作里也会有对不分年龄的诅咒师下手的情形，不用太当回事。”
一阵沉默之后，藤原翎在唇边勾起一个很淡的笑容，看起来和平时温婉的风格不同，冷漠又复杂的目光落在五条悟身上。
“……老师，我只是，不想死在那些人手里。”
藤原翎昨晚就想明白了，会面结束之后禅院直哉的提醒，被跟踪的诡异感觉，三个孩子为什么想要杀她。就这样死在局里也太窝囊了，为此就可以杀人吗？她其实还没想好，但是……
剩下的话语就咽回去吧，因为和你约好不会再说类似“想死”的话语了。
听到她的话，五条悟收起脸上的轻松，默然地隔着绷带看着她。
该怎么做才能从腐烂黑暗的世界里给她一些崭新的、足以让她有勇气面对生命的羁绊，五条悟还没想好，或许去上学，交到新朋友的话会好一些，可藤原翎是一个距离感很强的人。
这份距离感在她从不轻易对别人开口诉说情感和想法的方面特别重，淡漠和神秘主义或许是成为咒术师的很好的资质，但对现在的藤原翎来说，只会成为她将这个世界推得越来越远的心墙。
这孩子很聪明，很温柔，对谁都可以以礼相待，对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就会接受，加上那张脸和过于完美的身材，超级容易被人喜欢并与她建立友好关系，与此相对的，很难有什么真正走进她的内心，如果走进去了，像樱井诗织一样，那她宁愿陪着对方一起去死，是很难偏执、但偏执起来不要命的类型。
他想说出来的话语会变成负担，会成为藤原翎的束缚，五条悟再清楚不过。
可是她所在的地方太危险了，是名副其实的悬崖边，周围全部都是断崖，想要求救也没有能够逃离的方向，她站在那里有战战兢兢过吗？恐怕没有，因为她是个已经放弃了求救和害怕的理想主义者。
她说过，他是她的日出。
她会在意日出吗？能在意到什么地步呢？
“抱歉，和老师说了沉重的话。”藤原翎安静地说，“把我交出去也没关系，会好好活下来再……”
“你总是在想最差的结果吗？”五条悟不满地问。
藤原翎顿了一下，“是不会给你添麻……”
五条悟又一次打断她，“小翎喜欢我吗？”
“……非常敬爱您哦。”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藤原翎很快回复道，“是五条老师把我从那里带出来的，还带我回家，指导我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量，教会我很多事情，遇见五条老师对我来说是自从觉醒以来为数不多的幸运事件。”
“那就陪着我一起制霸咒术界吧。”五条悟突然提起这个中二话题。
他接着说，“我还想教会你怎么珍惜现在的自己呢。”
藤原翎慢慢睁大眼睛。
“……”
“听到没啊？我可是很需要小翎的诶。”五条悟摊摊手，“才不要把你交给他们～”
“……”
“还有刚刚那句，是只想被我杀死的意思吧？还以为我们关系已经很好了，能不能不要总说些伤人的话耶？”五条悟委屈巴巴地说，“明明还欠我舒芙蕾呢。”
“……”
她低下头，摩挲着马克杯的手柄。
“……老师可以轻易接受吗？”
接纳她这种——不喜欢当咒术师却还是要为了厚脸皮地苟活在世界上而妥协的麻烦精、因为找不见想要保护的事物就能选择破坏和被破坏的偏执狂。
比起救人，她恐怕，更能做到的事情是杀人。
一定会带来更多麻烦吧，昨天的事情只会发生一次吗？如果会面的时候她没有心高气傲地说那些话就不会有这种事了？不，她在心里对咒术界的偏见已经像座大山移不开了。
会被人找见下手机会是自己的不成熟所致，可藤原翎也深知自己没法再在这方面成熟起来了，她本来就爱不上咒力、术式这些玩意啊，本来就是她的术式使诗织死掉了啊，有着这些玩意的她自己也太烂了吧。
“哎呀……老实说，在对小翎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的要复杂多了，完全不是轻易的事哦。”
五条悟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凑近少女的面庞。
“这是束缚，搞不好也会变成诅咒，五条悟的诅咒会相当厉害哦。”
“……没想到是老师先诅咒我啊。”藤原翎无奈地说。
“嘛，我也不讨厌先发制人嘛。”
五条悟轻轻地摸了下她的脸颊。
不想放手啊，就算全世界都想和他抢夺这个女孩子，就算她本人想抛弃一切从这个世界逃走，谁叫她是唯一一个能那么轻易破开无下限被动、六眼又看不穿的人呢。
“暂时先为了老师满怀信心地活下去试试嘛，杀人那就杀了，我会陪你一起背负，多肯定自己一点可以吗？”
“难度太高了吧。”藤原翎第一次说了丧气话，“我现在，世界第一讨厌的人就是自己呢。”
“我可是很喜欢会做甜品、一直很温柔、超级漂亮身材又超好的藤原翎同学哦，能收到这种学生，上辈子的我搞不好拯救过世界耶。”
被这样夸奖，女孩子的脸颊微微泛红，皱着眉头想要反驳些什么，最后妥协地说，“……是想吃甜品吗？”
“是耶！等伤好了可以做给我吃吗？”
“……嗯。”
“心情有好些嘛？”
“……有哦。”
五条悟笑眯眯地说，“那除了舒芙蕾还要追加慕斯和喜久福——啊！还有上次那个超好喝的焦糖布丁奶茶！”
“嗯。”藤原翎微微笑了下，“都给你做。”
看来日出在她心里还挺有重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