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没料到他会在此刻说到叶欣，他眸底似有锐光一闪而过，却只在片刻间又消失匿迹，再难让人琢磨到丝毫情绪。

    十三爷不禁嗤笑一声，“四哥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叶欣是四爷此生最想忘记的一个女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提起她。

    她是他第一个主动追求的女人，也是第一个他真正想拥有的女人。

    然而，却因为她，他遭到了众人的耻笑，而她也因为他失去了一生自由。

    纵然，他从未有一刻爱过她，她也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可也不愿看到她有此结局。

    四爷捏酒杯的手紧了紧，眼底深潭如镜面无波无漾般平静，旋即转向了一望无边的空中飘下的绵绵细雨。

    十三爷自斟自饮，脸上泛着浓浓的愁色，喝到最后干脆拿起酒壶往嘴里灌。

    望着那蒙蒙雨一点点滴下来，不知为何，他的心已完全被搅乱了。

    ……

    春雨虽不大，却也让宫道上聚起了积水，几个小太监“唰唰唰”的扫地声，比夏天的知了叫声还令人心烦。

    窗外雨声轻轻敲打着，一颗颗细粒粒的水珠顺着窗子曲曲折折蜿蜒而下，滴到窗边，在青砖石铺成地面上留下一摊水迹。

    芷柔单手托着下颚，偏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初念待在外殿，隔着帘子看了她好久，也不见她有何反应，想起御花园她被十三爷拉住不放，便知道他们两人在宫外是见过的。

    她还以为把她带进宫，就可以彻底告别过去，却不知，这一步走下去，又把她推进了另一道万丈深渊。

    雨越下越急，不似刚才的缠缠绵绵，到像是夏天的雷阵雨倾泻而下。

    白初念被这阴雨天弄的心情阴郁着，她来芷柔跟前，轻声问道：“你是害怕今天的露面会给自己日后带来不安吗？”

    芷柔没有理她，眼神迷茫呆滞，看起来蔫蔫的。

    白初念疑惑的蹙着眉心，这时她想到十三爷看她的那种眼神，就跟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她气愤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也会拿出女人最强悍的一面，得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不能让你被那个猥琐男占了便宜。”

    “你怎么会这么说？”芷柔转头看向她，眼中的神色闪烁不定，像是小女儿忧思心上人的心思展露无遗，她嘟嘴道：“你别这样说人家，他没你想的那么坏。”

    白初念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话，她晶莹剔透的一双明眸里透着冷凝，“你认为我在骗你？”见她咬着嘴唇，并不说话，这样的表情，便已猜到了一二，不由得淡淡一笑，“以后你还会去见他吗？”

    闻言，芷柔的心口猛烈的跳动一下，脑海里浮动着千千万万的影子，都是那一张俊逸无双的脸。

    “你真的喜欢上了他？”白初念平淡的问道，却偷偷的握着拳头，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她，“你了解他吗？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吗？他有没有娶妻生子？有没有宠妾？这些你都不在乎吗？”

    突然芷柔眼中噙着一颗眼泪，楚楚可怜的看着她，仿佛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初念看了她一会儿，又问道：“你只凭相貌就能断定他是一个好人？他对你温柔的说了几句话，就能让你为他动心？”

    “不是，我没有。”芷柔垂下了头，心中痛苦纠结万分，“你不要说了，不要说起他。”她似乎情绪很激动，哭着转身就往外走。

    白初念茫然地看着门外，见她立在院中不动，脸上沾满了雨水，全身瑟瑟发抖，这一刻，她神思仿佛都已经走远了。

    一阵冷风刮过，带来一阵寒凉，窗外雨滴淅淅沥沥的声音，也没让她回过神。

    ……

    春日明媚，宫墙上垂落而下的一枝杏花，花瓣轻盈而透明，朵朵如雪如玉，洁白无瑕。

    芷柔站在石凳上，踮着脚尖伸手去够墙头的花，费了好些力气才摘下一朵，抬手将花插在了发髻上，嫣然一笑，笑容比那杏花还清冷美丽。

    她转身往回走，想着早些回去，走着走着自己便不知身在何方了，在原地绕了半天也未走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听的磁性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芷柔扭过头，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身侧，她心尖一颤，别扭的往一旁退了半步，小心施了一礼，“奴婢见过十三爷。”

    见到她，十三爷会心一笑，抬手道：“快快起身。”随即对身后的奴才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待奴才都走后，他微微侧颜唤道：“芷柔。”

    “我……”刚开口，芷柔发觉不对，立即低下了头，改口道：“奴婢看着杏花开的美，便想着过来看看。”

    十三爷审视着她谨小慎微却拒人千里的疏离形态，不禁眉头拎的更紧，瞥见她发髻上的一朵杏花，他温润的脸庞又荡起一抹浅笑。

    这一张眉眼精致的脸，眉宇间还残留着些未脱的稚气，但这一双桃花眼很美，美得让人不敢靠近。

    宫中的女人个个姿容绝色，他自以为见过很多美人，可见到了她，才知道什么是惊为天人的美。

    哪怕她不刻意去装扮，穿着素雅，不施粉黛，看着依然很好看。

    好一会没听到声音，芷柔偷偷抬眼向四周张望一番，发现身旁竟没有一个人，吓得她脸都白了。

    她眼神四处乱飘，心里琢磨着到底该怎么回去。

    然而，她这胆怯的慌张模样却把十三爷逗笑了，“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芷柔摇摇头，想回答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单独和他待在一起，她心里莫名有些激动，还有一些害怕。

    十三爷眼眸里尽是温柔，“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会让你这么害怕？”

    惊慌无措中，芷柔猛地抬头，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他面容清俊，气质温雅，给人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她为什么还要怕他呢？

    她定了定神，颔首道：“奴婢对宫中不熟悉，一时不记得回去的路，在这转了好久也不知该怎么走。”

    闻言，十三爷轻笑道：“不认路，一个人就不要乱走，真的走丢了，你可要哭鼻子了。”

    芷柔微微一愣，接而脸蛋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浅笑嫣然样子更美，在阳光下，温柔淡雅，落落大方。

    十三爷看的有些犯痴，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被一个男人这么盯着看，芷柔亦是面红耳热。

    旁边路过的宫人见到这一幕，都识趣的绕道而走。

    那逃跑的脚步声顿时令二人不好意思的转开了目光。

    待人走远了，十三爷挠挠头，满脸憨笑，“我带你去别处转转，让你熟悉熟悉宫中的路。”

    芷柔微微一顿，继而红着脸问道：“去哪？”

    “跟我走就是了。”十三爷说完见她有些犹豫，又放轻了语气，“你别怕，我会把你送回去，不会把你给弄丢了。”

    芷柔不在询问，迷迷糊糊的跟在他身后，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两人在宫中四处转悠着，一个时辰围绕着皇宫转了大半圈。

    一路上十三爷嘴巴说个不停，跟个话唠似的，后宫中，哪些妃子争宠闹出了笑话，哪个公主出嫁，皇上给的嫁妆多。前朝里，哪个皇子犯了错挨了皇上的骂，哪些马屁精大臣惹怒龙颜被罚了俸禄。

    这些啰哩啰嗦事，十三爷平时都不屑一听，今天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啪啦啪啦全说了出来。

    芷柔头一回听到宫中这些趣事，也是笑的直喘气。

    忽然，校场那边一声声狂吼传了过来，两人同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群穿盔甲的侍卫骑在马上，手中挥舞着长矛大声叫嚣。

    “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芷柔眼中划过一丝不解。

    十三爷眸光未动，嘴角轻挑，“有好戏看，当然要看，我带你过去。”

    今日阳光正好，许久未作妖的东宫太子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他选择今天在校场办一场武艺比试，参赛人员是那些满蒙八旗军。甚至还要求每一旗的旗主王爷上台比试两场，就连一直想当个透明人的诚亲王也没能逃过被消遣的命运。

    虽然这只是一场比赛，但是男人都有自己的胜负心，一旦参与必定要赢。

    高台上，太子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望着底下欢呼的众人。

    四爷冷冷地眺望着台下喧嚣的军队，冷峻得如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一同受邀前来的其他皇子，说是为了配合太子的玩心，其实也是想暗中窥探到太子背后的小秘密。

    校场人数多至千人以上，场面宏伟壮观，将士们个个耀武扬威。

    芷柔跟随十三爷到来时，她已被这壮观的场面震的目瞪口呆，两只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

    “跟在我身后，不要多说话。”十三爷温柔的目光紧紧粘在她的脸上，“也不要害怕。”

    说着便拉着她来到太子身前，在给太子见礼后，便规规矩矩站在台上观望。

    俩人手拉着手，在外人眼中看着是亲密无间。

    旁边的十四爷嘴角一挑，冷笑一声，要不是顾及白初念，他会当众揭穿林芷柔的真实身份。

    太子笑盈盈的侧头看了十三爷一眼，不怀好意地说道：“想不到十三弟有一天也会喜欢一个宫女。”

    十爷听后笑了笑，先一步答道：“太子爷，这个奴婢现在是白初念的奴才，她没进宫之前可是画舫里有名的舞姬。”

    他话一落地，台上的众人都颇为震惊。

    太子看芷柔的眼神也是十分严峻，一个舞姬为何进宫做奴才，白初念又在想些什么？

    他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把目光对准了四爷，眼底除了嘲讽还有一闪而过的憎恨，“十三弟为何要学四弟？”

    “臣弟不觉得舞姬的身份有多么可耻，而且那只是她的曾经，一个人的曾经有那么重要吗？”十三爷说完还斜睨了太子一眼，言辞明显意有所指。

    “你……”太子无法辩驳，脸色难看到发白，他目光如炬的盯着芷柔，怒问道：“作为奴才，你还想勾引十三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