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康儿与方公子和离后跟着弟弟安儿外出散心。安儿本是要去江西赵家拜会同僚的,因见姐姐日日不愉,便提议携姐一起出去散心。
康儿自是欢喜,她虽贵为郡主,但却从未如此长途游山玩水过,所以倒有十分的雀跃期待。自收拾了几件鲜亮衣裳。倒有几分少年的性情。
这是去经常拜访朋友的,所以他们也只带些许的礼物和少许仆人罢了。并没有带许多随从。
从姑苏到江西路途遥远,康儿毕竟是个娇贵女子,所以到很不习惯路途颠簸,于是他们中间又换了船走了一阵。要走走停停的将近有大半个月才到江西附近。
他们到了一座小县城,安儿在这里休息,便打发了人去找客栈,却听闻这里最近却不太太平。
常有山匪出没。这里离城里还有一段路,看着天色渐渐的黑了。安儿不由着急,赶了马车呼啸而过。
正是担心什么来什么。那边扬起了一阵风,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脸上不施粉黛,骑在马上倒很有些威风凛凛!
“好肥的羊!”她哈哈大笑,令人团团围住安儿一行,安儿见他们往这边压过来,拔了剑护到姐姐身旁。“阿姐,你和绿柳快走,这里我来应付。”
康儿皱皱眉,“你功夫虽好,但他们人多,一切以性命为重,金银细软不足惜。”
安儿点头,便上马迎上前去。
绿柳吓得忙拉了康儿往林子幽深处跑。后头打斗声让人心惊胆战,直到听不见了两人方慢慢停下。
绿柳气喘吁吁道,“郡主,也不知道小王爷能不能打过他们呢。”
康儿微笑道,“这我倒不担心,安儿七岁便跟随父亲学骑射,从不懈怠,我倒是担心,这天快黑了,安儿如何能找到我们。”
于是四处张望,绿柳笑道,“郡主,你瞧,那边好像有什么房屋呢。”
两人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座荒废了的破庙。油彩破败,杂草丛生。康儿素来胆大,见里头似乎有地可歇息,便从从容容地走进去。
却遇上一人从南边过来,康儿原以为是安儿,忙走出来。
月色朦胧,康儿走近了方看出那人不是安儿,心里已是一跳,再一看,那清冷如溪水的眸子明明是他,明无。
他变了。他沾染了俗世的味道,唯有眼睛如昔。下巴生了些胡子,更添一抹萧瑟之态,可依旧,还是那般好看。
“草民见过方夫人。”他行礼如仪,眼中却有了道不明的悸动。
康儿勉力扯扯嘴角,“明无师父,怎得流落至此?”
她侧过身,强压下心中重逢的欢喜,只剩下无尽愧疚,若不是她,想必他依旧还在山中过他那日复一日的清闲日子吧。
“我家郡主已经与方家没有关系了,明无师父该称郡主娘娘。”绿柳道。
明无起身之际微微一颤,“劳郡主娘娘挂心了,草民流浪多日,暂息此处。”
“阿姐!”
安儿遥遥望见,急忙忙跑过来。
康儿忙问道,“可有受伤?你的侍卫呢?马车呢?”
安儿道“马儿受伤了,那几位侍从也都受伤了,我怕吓着阿姐,便让他们守在那边包扎处理,我没有受伤的,阿姐放心。”
康儿点点头,安儿又道,”这天黑了,我看不如先找个人家借宿吧。”
明无道,”这里靠近黑风寨,前头有家李家村,倒有不少人家。只是破败得很,郡主金枝玉叶,不若再赶半个时辰的路进城去。”
安儿这才见了明无,朝着康儿探寻似的望望,绿柳见状便道,“这位是郡主的故交,倒不知能在这遇见。”
明无便与安儿见了礼。
安儿道,“既然这样,还烦请给引个路。”
说着,那几俩马车也赶了过来,“不知公子会骑马吗?”
安儿问道,“会些,我便策了马,与几位引路吧。”
于是康儿与安儿绿柳便上了马车,一群人便跟着明无往城里去。
“阿姐,说来惭愧,方才那些土匪实在彪悍,我与卷子他们差点抵挡不住,谁知那领头的与我过了两招,竟大惊失色,唤他们回去了,阿姐,你说可奇不可奇?”
原来领头的女子便是黑风寨的夫人,白灵竹。自白花教被朝廷打压,只剩下几个人残留,白灵竹便嫁了黑风寨的寨主,以期留存势力。
谁知那黑风寨的寨主没几年便一命呜呼了。他那手下,便有想继任寨主之位的,好在白灵竹是个强悍的,自己做了寨主,行事狠辣,倒也镇得住寨子。这日便领着众人下山抢劫。
她早就注意到了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策马便与他过了两招,谁知安儿的剑法越斗越熟悉,明明是当初哥哥教给容公子的。
那时她与容公子初相识,扎着双髻,在旁边拍着手道,“哥哥我也要学,我也要学嘛。”
哥哥却宠溺一笑,“有哥哥保护你,你何必受这苦?”
后来啊,张扬跋扈的黑衣女子再无人保护,只能日日习剑,方能安身立命,坐稳黑风寨的头号交椅。
白灵竹眼眶一红,原来是他的儿子。难为他,还记着哥哥教他的剑法,还传给了儿子。她冷酷的面容上化开一丝柔美,心里却刺痛的很,仿佛在冬日里泡在水中,一阵抽紧,伤疤似乎又疼了。她又想起他拿剑指着自己的模样。
终是手下一顿,只冷声道,“我们只要买路财。”安儿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丢向她,“还望寨主,以和为贵。”那白灵竹挥挥手,便拿了钱,带了众人绝尘而去。
进了城,馆驿门口。
安儿留下明无,“城门落锁,天色已晚,不若住下,明日我查人去帮您取行李,您便住这罢,也算是引路的报酬,还望大哥不要推辞。”
明无淡淡一笑,只一揖作谢,便随着众仆从自去安歇了。
康儿冲着弟弟微微颔首,住了上房自不提。
“郡主,您到底是怎么想的,绿柳真是越发猜不透了,这会子让我去唤世子爷。”
绿柳望着康儿递来的镯子叹气,“唉,真是,那我便帮您跑一趟罢。”
不一会,绿柳自带着安儿过来,便在外头候着。
“阿姐,有什么事吗?”
康儿沉默一会子,方道,“我要带上江明无一起走。”
“阿姐!”安儿惊诧不已,强按下心中疑虑,道,“我已经派人查明他的经历,阿姐愿意听完再做决定吗?”
康儿眼神微微一转,轻挑眉目,唇边漫不经心,“接着说。”
“江明无自还俗后,便结交了一些朋友,其中有一位是位员外,家中藏书甚多,又对江大哥十分礼遇,于是江大哥便住在了他家。
没过多时,因为员外郎的安排,他得以参加科举,一举中第,便在此处做县丞,员外郎愿把女儿嫁给他,他却拒绝了,因此得罪了员外郎,连官也丢了,如此落魄下来,我看他是个不羁于规矩的人。姐姐虽金尊玉贵,只怕他未必肯,况且是当面首。”
康儿眼中已然带了笑意,“无妨,只要你不和爹娘说,万事都好办。”
安儿撇撇嘴,“姐姐,你还是这般任性,那个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的,是你嘛?可我担心,他未必值得。”
康儿呵斥道,“淘气,你便说帮不帮我罢。至于以后的事,谁管了,我欢喜一时,便欢喜一时,不欢喜了,自然就抛开便是。”
“帮!”安儿见她微微恼怒,忙道,然后便笑嘻嘻得走了。
这日,安儿去拜访朋友,康儿便在园子里赏花,绿柳手巧,在那里编花蓝子。说起来这手艺倒是和莺儿的不相上下。
“英姝。”
“你来了。”康儿转身见他。唇边笑意温然。
安儿的衣服他穿着倒是有几分贵公子的样子了,倒真是人靠衣装了,还是说像他这般风姿,衣饰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低眉,不敢直视她灼灼的眼睛。
“我要你和我们一起走,你愿意吗?”
明无眉间一动,这话里隐含的意思,他不是不懂。
他虽是僧侣出身,但藏书阁若干年,这些男女之事又何尝不知。前朝公主养面首的事情也是很寻常的。
见他久久不答,康儿道,“陪我三年,我允你荣华富贵。”
明无抿去嘴角的自嘲,郡主便是郡主,连欢爱亦是赏赐,可他,偏偏甘之如饴。
你我云泥之别,三年相伴,已是上天垂怜。他俯身为她簪花。
臣不要荣华富贵,惟愿长伴郡主左右,而他终究没有说,怎么可能长久相守呢?纸终究包不住火,时间长了,郡主的清誉终究有一天会被他毁了。
短暂的相伴,足矣。
春日桃花影下,她教他抚琴。
夏日荷花深处,她舞千曲翩跹。
秋日夜雨绵绵,玉簟不凉。
冬日红泥小火炉,醉诗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