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鹤良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哑声道：“就因为我是魏如鹤？”
“是。”
“那如果我是颜师古呢？”
吴念娇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解地看向魏如鹤。
魏如鹤眼中满是疯狂，近乎恶意地道：“我在府学中为你课后补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愿？我帮你在祠堂中叠元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愿？我每夜前往潜书阁为你教学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愿？”
念娇只觉胸口一闷，呆呆地喃喃：“颜先生，他将这些都告诉你了？”
魏如鹤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单手捏起她的下巴，压低声音：“娇娇，你想什么呢？哪有什么颜先生……”
念娇心跳如鼓、瞳孔放大，她有些惧怕魏如鹤没说完的话。
“……从头到尾都只有我魏如鹤。”
念娇呼吸一滞，只觉得之前六、七年的人生仿佛瞬间颠倒。曾让她交付信任的颜先生、仿佛万能庇护于她的颜先生，难道都是假的吗？
细细想来，有时候颜先生确实会变得很陌生，尤其进了书院后，白日里在辟雍大殿上课的颜先生，看她仿佛和其他学生没什么两样。
魏如鹤说的，难道是真的……
魏如鹤并不想放过她，另一只手抚上她发梳上的流苏，似在欣赏，道：“不信么？你猜吴府的府学为什么要叫鹤立斋？”
念娇一脸不可置信，她早就知道魏如鹤心思深沉，但从未想过他竟从这么早就开始布局。
“我魏如鹤在的地方，才叫鹤立斋。”
鹤立斋……可是当时爹爹说这是裘大人起的名字啊。
“我母亲姓裘，裘晏是我的表舅。裘夫人，自然是我的舅母。”
念娇一颗心在无尽地下坠。这么说来，裘夫人对她青睐有加，还是因为魏如鹤……
念娇不由自主地往腰间看去，那是小时候裘夫人送她的玉佩。
果然，魏如鹤顺着她的视线，嘴角一勾，道：“娇娇，我的玉佩，你可喜欢？”
这也与他有关……
她的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是真的？
一想到无数次对“颜先生”敞开心扉，那些羞赧的、娇嗔的、隐秘的话，竟都说给了魏如鹤，她就感到十分难堪。
最要命的是，她逐渐对颜先生产生的爱慕之情，竟然实际上指向的还是魏如鹤！
重生后她无数次发誓绝对不要再爱上魏如鹤，此刻，老天却仿佛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那些婚事，不管是林之煊、陈悬、小公爷，还是颜师兄、七皇子，不过是镜花水月。你想都不要想。”魏如鹤放开她的下巴，“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魏如鹤。不管你愿不愿意。”
念娇心如死灰，消极反抗：“随便你。我绞了头发做尼姑去就是了。”
魏如鹤邪魅一笑：“你要是真这么做了，我便穿了僧衣住到你的尼姑庙。娇娇，玷污了佛堂圣地可不好。”
“你……”念娇气急，只觉得此人一如既往地像狗皮膏药，讨厌得很。
魏如鹤见已将她怼得哑口无声，只觉得心里舒爽了些。天知道他被师兄告知念娇爱上颜先生了的时候有多愤怒，虽然都是他自食恶果，但他想发疯烧了整个书院。
当下便催七皇子早早了结给四皇子布下的局，好腾出手来处理娇娇的事。他怕再晚一步，娇娇就真的移情别恋，那才是无可挽回。
念娇的脑中一片混乱，气得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她觉得胸口胀得很，想大骂眼前这个混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憋了半天只说出了三个字：“滚出去！”
魏如鹤闻言后退一步。
他知道今天将娇娇逼急了。其他的他都可以谋算，唯有娇娇的心是他无法把控的。且让娇娇好好回味一下过去七年的时光，届时定有转圜的余地。
片刻间，魏如鹤似乎又成了那个翩翩佳公子，朝念娇拱手，道：“五小姐，失礼了。”
说完，他轻轻推开了小院的篱笆门，离开了这里。
念娇在原地怔愣许久，才懵懵地将眼泪擦去。此时方才后悔起刚刚面对魏如鹤时发挥不佳，就应该对他拳打脚踢，放下狠话，叫他不再妄想。
平静下来后，念娇心绪稍宁。
但是，她仍旧免不了空落落的。
曾经，颜先生是她的后盾，是她的秘密武器，偶尔想起颜先生都是甜蜜的。如今，一切都变了味。
唉，终究是幻梦几成空。
哪怕魏如鹤这番处心积虑，威逼利诱，念娇仍然没有动摇，她不嫁。
如今这番局面，也不是不能解。
魏如鹤不知道，一旦汝南事变，他马上就要从翩翩世子跌落为被圈禁的阶下囚，从云端跌入泥地，到时哪里还有空缠着吴念娇？
更何况，今世她未曾变傻，爹爹没有理由让她替嫁，皇帝也没有动机拿她羞辱魏如鹤。
想到这里，念娇才微微放下心来。
接下来，只要稳住魏如鹤，静待汝南事变就好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魏如鹤一离开念娇就唤来了阿泥。
“公子，五小姐原谅你了没？我要是五小姐，那是绝对不会原谅你……”
魏如鹤瞪他一眼：“不该说的话不准说。”
“唉嘿嘿，我说错了。”阿泥挠头，“公子有什么吩咐让阿泥去办的？”
魏如鹤眯眼。
“研墨。”
阿泥照办，边研边嘟囔：“这种红袖添香的事情，怎么能让阿泥做呢，就应该……”
研了快一刻，魏如鹤也打好了胸中的草稿。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他趁墨干的时候，又将内容检视了一遍。
“……两位皇子相争，已被儿臣借机坐收渔利，如今朝中空虚，两党能臣互相倾轧，正是北上时机……儿臣已把控京中紧要关隘，待父皇拥军进京时，将大开城门以迎王师……”
魏如鹤皱眉，不妥，太过谄媚。以老头子的多疑，还不足以取信。
他想了想，又往后添了几句：“儿臣自知愚钝，但求父皇坐拥天下后，将汝南奖赏儿臣。”
有所求、有所贪，那老头子才会信他，顺便在心里嘲笑他“竖子野心”。
魏如鹤吹了吹，将纸张卷起，塞入竹筒，递给阿泥，道：“你亲自去汝南一趟，将这消息给老头子，必定要煽动他起兵造反。见机行事，不必事事过问。”
阿泥机灵地将竹筒放进怀里，一拍，道：“公子放心。”
然而，阿泥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魏如鹤，问道：“公子，你确定要挑起汝南事变吗？到时候你在京城的处境可不妙啊。”
魏如鹤面色如常，道：“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老头子反正是要反的。还不如为我和娇娇添些助力。”
阿泥吐吐舌头。他根本不知道公子在想什么，怎么老是往相反的方向努力。
比如吧，他越想对五小姐好，五小姐就越讨厌他。汝南一旦起兵，公子没了优越的地位，五小姐岂不是更加避之不及了吗？
算了，反正公子是话事人，阿泥照办就是了。
“公子，那阿泥今晚就出发。”
“路上小心。”
*
念娇做了一晚噩梦，前有狼后有虎，逃命了一晚上，总算逃出深山，山口的关隘站着狞笑的魏如鹤，开口便是：“娇娇，跑什么呢？反正是要被我吃掉的。”
念娇立刻惊醒，冷汗涟涟。
她抬头一看窗棱，窗户纸上映出一点天光，离授课的时间还早。
但她是一点都睡不下去了，当即披衣起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磨磨蹭蹭地把文房用具点了一遍，时间这才差不多。
她背着书袋就出门了。
今日是御前班的第一天，早点过去认认路也好。然而一想到御前班里有魏如鹤，她又产生了厌学的情绪，几乎和当初刚上府学，拿捏不稳颜先生性情时的厌学情绪一模一样。
不对，那时候的颜先生也是魏如鹤。
这么一想，念娇的心情又坏起来。
但不管怎样，读书是没有错的，她还要去常太医那儿学产乳之术呢。不管魏如鹤如何发癫，她都努力到这里了，绝对不可以放弃。
念娇不断地给自己打气，才走进了上课的声声轩。
刚走进去她就眼前一黑，魏如鹤到得比她还早！他是第一个到的，念娇是第二个到的，现在课堂上就只有他们二人！
念娇木着脸，转头就往外走去。
魏如鹤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娇娇是不是跟我一样，昨夜辗转反侧、回味无穷？”
念娇深呼吸了几轮，转头盯着他，道：“魏世子说什么呢？有些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睡个觉便忘了。”
魏如鹤看着念娇一脸毫不在乎的模样，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仍旧免不了心中生起一股火。
他勉强压抑住，道：“娇娇真的这么想？”
“自然真得不能再真。”
“你……”
话还没说完，念娇身后又进来一人。正是越中世子季连刃。
他看见声声轩中的两人，一脸兴味，乐道：“怎么，吵架了？吴小姐，一会儿坐我身边，魏如鹤那个狗熊要是敢欺负你，我来帮你收拾。”
“嗤——”魏如鹤讽笑，“上回被打得拍地求饶的到底是谁啊？”
“你莫要嚣张！”
这时，玖城和金垣也到了。因着被哥哥四皇子牵连，玖城不复往日风光，脸上灰败，显得旁边的金垣气色颇好。
季连刃一见玖城公主，立刻将魏如鹤抛到一边，上前嘘寒问暖，谁知玖城理都不理，径直走到魏如鹤身边的位置坐下。
弱柳扶风地挤了几滴眼泪，道：“如鹤哥哥，我哥哥失势，你不会嫌弃我了吧？”
魏如鹤飞速地瞥了一眼吴念娇，将玖城的眼泪擦去，道：“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