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最终还是没能顺利见到伊芙，突如其来的电话中断了两人的友好协商。
“莫西莫西，这里是五条～”
泽诺听不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却能敏锐感觉到五条悟身上陡然变化的气势。
“……好，我知道了。”
不等对方再多说，五条悟率先挂断了电话，重新把手机揣进兜里。
“看来今天运势不佳呢。”
五条悟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是夸张的遗憾，
“临时有事，我得花时间处理一下。”
他笑着拍了拍泽诺的肩膀，
“下次再来和那位小姐会面好了。”
“务必准备好哦。”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消逝不见。留泽诺一人捂着抽痛的腹部站在原地。
糟透了。
他想。
之后的几天泽诺都没有收到来自五条悟的信息，连原本约好的参观高专的日程也被搁置，更别说和伊芙的正式会谈。
似乎真的如他所言，最近都耽于当时那个电话的“突发情况”。
……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手上动作一顿，锅里多加了一勺糖。泽诺回过神来，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老实说，泽诺其实也并没有多擅长料理，累积的记忆加在一起都没有告诉他什么有用的烹饪技巧。
跟着电子菜谱自己摸索尝试目前也仅仅是到能入口的程度，只比伊芙略强上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泽诺常常往家里带甜食等即食性食物的主要原因。
平时靠着和菜谱完全一致的做法泽诺勉强还算能做得有模有样。可这不代表他会挽救失误啊。
加水吗？但是味道也会相应地变淡。
泽诺陷入沉思。
糖……也算是提鲜，应该没问题，吧？
“先生——公司那边有新通知了，您——嗯？”
原本坐在客厅的岐宫寻毫不客气地推门直入，目光触及泽诺面前热气腾腾的锅，眼神逐渐热切。
“这是，先生您亲手做的？”
岐宫寻靠近几步，语气都急促起来。
泽诺没说话，他觉得岐宫寻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直觉促使他保持了沉默并不着痕迹地抬手微微挡住锅。
不过很可惜，这并不能真的阻止岐宫寻热切的目光。
“先生……亲手……”
他喃喃自语，目光迷离。脸上的神色呈现出几乎像是喝醉之后的样子。
泽诺——泽诺选择继续沉默。
这幅样子怎么看都很不对劲。
“我，我能尝尝吗？”
岐宫寻又走近几步。
“不行的话就算了。”
话虽如此，但岐宫寻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脸上的眼镜在进门后就被他主动摘下，顶着一张尚显几分幼态的脸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确实令人心生不忍、难以拒绝。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擅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不过至少他很听话，他绝对不会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行动
如果泽诺拒绝他的请求，哪怕他再遗憾也会乖巧地离开。
毕竟，哪有能够脱离违背主人的工具呢。
不过这点泽诺至今还没有真正完全地认识到，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请求也完全称不上过分。
没有拒绝的必要。
所以即便内心仍感觉有些微妙，泽诺在考虑片刻后还是同意了岐宫寻这突如其来的请求。
舀出一勺盛在瓷碗里，顺手擦干净碗壁沾上的汤汁推到岐宫寻面前。
“试试看？”
泽诺递给他新的汤匙，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些许期待的意味。
喜出望外的岐宫寻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泽诺手里的勺子心怀感激地尝了一口，心怀感激地回味，心怀感激地放下碗。
“非常美味。”
岐宫寻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您的烹饪手法相当高明，对食材的处理令我叹为观止。”
他这话说得绝对不算是违心之言。或许是研究人员天生带有的属性，泽诺在处理所有的食材时简直如有神助。
土豆胡萝卜被切成薄厚均匀的样子，工整得不像是手工切出来的。米饭也是粒粒分明，口感相当软糯。
泽诺甚至连牛肉中影响口感的筋膜都仔细地剔除，整道菜呈现出相当高水准的样子。甚至可以媲美外面的高档餐厅。
但很可惜食物并不只是看外表。
“……很超前。”
有幸尝过一次泽诺的“大作”的井上如是说道。
“不是一般的传统意义上的难吃不好吃，”
井上表情空茫。
“……就是，难以理解。”
这话听起来的确玄乎，但这也是岐宫寻此时内心中最忠实的感受。
毕竟，应该很难有人爱吃吃甜口的土豆炖牛肉吧？
完美的品相，完美的口感，但泽诺的料理总是能给人相当意外的体验。
难以置信岐宫寻有一天能在牛肉里尝出一点水果的香甜。味蕾将感觉反馈给神经中枢时岐宫寻甚至意外自己脑子终于出问题了。（至于为什么不是舌头出问题那就得问他自己）
伴随着咀嚼，岐宫寻甚至能拼出一种类似于桃子的味道。
如果这是甜品，那么他绝对会双手奉上最高赞美。但实际上他碗里装的是一碗带汤的土豆炖牛肉。
这就让他一时失语，
斟酌着给出那评价，岐宫寻罕见地沉默下来。
“先生，”
他笑着重新端起碗。
“您会开创新的烹饪法则，亲手铸就一个全新的流派菜系。”
他边说着，一边将碗里的汤连土豆带牛肉全部一饮而尽。
很自觉地洗干净碗筷放入水槽，岐宫寻就打算离开厨房。整个过程动作行云流水速度之快难以置信。
正当岐宫寻已经推开门准备开溜时，被泽诺一把叫住。
“等等，你要说的事？”
这下才想起来正事的岐宫寻把多余的情绪抛开立刻回神进入状态。
“是这样的先生，公司发来邮件，希望您尽早复职回到岗位工作。”
岐宫寻打开手机将原邮件展示给泽诺看。
内容就是让岐宫寻去联系泽诺做复工的思想工作。
这几天瑞克格蒙发来的复工通知泽诺没再一封一封地回复，甚至连打开的欲望也没有。
想也知道估计公司那边已经是开始着急了才会试图联系本应是身为自己“助理”的岐宫寻，想用这样的方式曲线救国。
……已经做好应急的准备了吗？
关上煤气灶，泽诺一边轻轻叹气，一边将锅里的东西盛到大瓷碗里去。
“类似的通知不必再告诉我了。”
泽诺打开橱柜，取出三副碗筷。
悄无声息从客厅来到厨房的伊芙从岐宫寻身旁穿过，伸手接过碗专心致志地盛饭。
有点像小朋友。
莫名的，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于是压在心头的阴郁似乎都减轻了不少，泽诺反手敲了敲桌子示意俯身领命的岐宫寻抬头。
“现在，一起吃饭吧。”
＊＊＊
岐宫寻很少和人一起吃饭。
他初中没毕业就退学了，父亲不知所踪，母亲则只会酗酒流连于声色场所，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
为了活下去，他很早就入了行做了诅咒师。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中间人的偶发善心，不然他这种乳臭未干的小鬼连门槛都摸不到。
但即便是交情不错算得上是有恩的那位中间人，也并没有和岐宫寻有多亲密。
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生活。
这是他生活的常态。
和什么人一起吃饭。这更是家人，或者说是相互有羁绊的同伴才会做的事。
端着碗被半推着到餐厅的岐宫寻还没缓过神来。泽诺和伊芙都不是正儿八经的霓虹人，岐宫寻也不在乎这些所谓的礼仪，于是也就没有要分餐的意思，直接端着一大碗放上餐桌。
泽诺尝了一口自己做的菜默默又往岐宫寻碗里添了一勺。
伊芙直勾勾地盯着岐宫寻的碗，执筷的手微微用力。
木质的筷子“咔”一声被伊芙硬生生掰断，泽诺顿时靠过去检查伊芙的手是否有被飞溅的木屑划伤。再三确认无碍后才收拾好断裂的木筷起身扔掉又换了双雕着花纹的筷子。
“之前新买的，已经烫过了。”
伊芙接过，视线瞟过泽诺手里的筷子，又偏头看了看岐宫寻手里的筷子，没说话，安静下来。
而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的岐宫寻终于从泛黄记忆里脱离，也才意识到自己扒了半天的白饭。
伸出手打算再来一勺牛肉，却被伊芙有意无意地拦住了。
不明所以的岐宫寻试了五六次，终于确认伊芙是故意的。
“伊芙小姐……”
伊芙不为所动，牢牢守住阵地。
泽诺沉默不语置若罔闻。
岐宫寻认命地低头继续扒白饭，眉眼却有难得温和的笑。
清脆的铃声响起，过了好一会泽诺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手机铃。
之前的手机保险起见已经销毁，新换的手机铃声他总是不太习惯。
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接听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是伏黑惠。
“您好，泽诺先生。”
少年人冷静自持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
“您今天下午有时间吗？五条老师让我带您去高专看看。”
辞措得体，直入主题。
泽诺暗自点头，确认好两边的时间安排后就迅速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整个沟通过程极其高效简洁，放下手机的泽诺重新端起碗来，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伊芙的头，示意她继续进食。
“寻，下午有安排吗？”
“没有哦。”
咽下嘴里的饭，岐宫寻再次试图突破伊芙的防线从锅里舀一勺肉。
“那么就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闻言，岐宫寻放下筷子，收起浑身散漫的气质，一本正经的低头应是。
伊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思索片刻伸手拿着勺子给岐宫寻碗里盛了一勺带汤的牛肉。
岐宫寻讶然，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伊芙有些不知所措。
伊芙则大大方方地看回去，一双红眸静静看他，像是在等什么。
见岐宫寻还是不说话，伊芙轻轻皱眉。
“吃饭。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伊芙的神色平静，但莫名让人觉得极其有压迫感。
“保护主管。”
“是……”
一头雾水的岐宫寻试探性的应下，却见伊芙还是一副“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
“伊芙的意思是，你要说谢谢。”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泽诺终于开口提醒，伊芙配合地点头以佐证泽诺结论的正确性。
“哦哦，那，谢谢？”
得到回应的伊芙满意地点点头，回了句不客气，这才重新端起碗筷继续进食。
莫名其妙的岐宫寻愣了一会，也重新端起碗。
牛肉爆发出诡异的香甜，不嗜甜的岐宫寻不觉得这样过于前卫的料理美味。说实在的，他觉得有点腻了。但他还是一点一点把碗里所有的饭菜都吃完了。
他本以为进食仅仅只是为了饱腹，是人类为了生存的必要性行为。他一向遵循着饿了就吃的进食习惯。他以为腹中隐约的饱食感就是吃饭的意义。
但现在又多了点什么，不止是肚子，似乎连心里的某处也被填满了。
岐宫寻悄悄按住胸口。
这里，沉甸甸的。
但嘴角却克制不住地扬起。
“他吃得多。”
伊芙的声音唤回岐宫寻的思绪。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伊芙是在说自己。
“有食欲是好事。”
泽诺浅笑着替伊芙擦干净下巴上的汤渍。
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岐宫寻忍不住开始自我反思。
“抱——”
“多吃很好。”
伊芙打断了岐宫寻的话，
“目标大，可以掩护，保护主管。”
差不多摸清了伊芙的语言规律的岐宫寻沉默。
是说，我吃多一点，做先生的活体盾牌吗？
伊芙看过来的视线没带什么特别的神情，但却成功让岐宫寻心头一凉。
哭笑不得的泽诺只得起身，打发伊芙去客厅休息。自己带着岐宫寻收拾碗筷。
“我，泡茶。”
伊芙点点头，转身去烧水。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缓解了岐宫寻的压力。
“……伊芙小姐很有震慑力啊。”
岐宫寻心有余悸。
“……”
泽诺挽起袖子，没有马上回答。
伊芙她……其实相当没有安全感。
他在心底悄悄说。
临出门时毫无疑问遭到了伊芙的强烈反对。不顾还在门外等待的岐宫寻，伊芙挡住了泽诺的路。
“带上我。”
少女站在泽诺面前，态度坚决。
“……外面太危险了伊芙。”
“带上我。”
少女不为所动，红眸里带上了真切的烦躁和戾气。但这些她都不会对着主管发泄出来。她只是凑得更近，泽诺甚至能感觉到伊芙模拟出的呼吸打在脖子上的酥麻感。
压下不知从何而起的无措，泽诺清清嗓子定神继续劝阻。
“你的情况我至今还不清楚，那些五花八门的咒术防不胜防，我暂时……”
泽诺垂眸，主动与伊芙靠得更近。
“我暂时没办法保护你。”
承认自己的弱小并不难，可偏偏在伊芙面前承认这点就难如登天。
说出这话的时候泽诺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于是干脆破罐破摔地坦白。
“……我不是那个可以带领你前进的主管了。”
“我对这里的一无所知，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消逝了。”
泽诺避开伊芙的眼睛，很轻很轻的，说出他藏在最深处的嘶鸣。
“伊芙，我不是主管了。”
事件的最后还是以伊芙的妥协为结。但在泽诺准备离开时，伊芙一把拽着他的领子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交换。”
做完一切的“凶手”舔了舔唇瓣，转身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这次要多久才会消气呢……
“先生，您真的不用换件高领的衣服？”
岐宫寻走在泽诺身后，维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试探性询问。
毕竟是正事，泽诺今天穿了件偏休闲的衬衣，领子不高不低，伊芙的咬痕在往下靠近肩膀的位置。
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角度。
正面来看，齿痕被衣领遮住，可是当有什么大动作时，齿痕就会暴露在他人视线中。
泽诺权当没听见这话，点开手机似乎在和人确认见面碰头的详细信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手机界面上只有乱敲一气的乱码。
所幸岐宫寻也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很自然地就转了话题。
“咒术高专啊。”
“那里面有结界来着，我可能进不去吧。”
岐宫寻步伐轻快，似乎毫不在意。
“毕竟我好歹也是诅咒师?感觉那群高层老爷爷不太会愿意让我进去吧。”
“这就是协商的目的了。”
泽诺摁灭手机屏幕，看向前面车站站牌下等候的黑发少年。
“走吧，去看看我即将要去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