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2007年,天气预报说那年的夏天是申城近五十年最热。

    程安安从老张办公室出来后就臊眉耷眼,只觉得办公室的空调貌似坏了,心中愈发烦躁。

    隔着过道的宋小棉凑了过来,趴在她耳边,轻声问:“怎么样?”

    宋小棉是她高中同学,他们团队秘书,负责整个团队的客户维系、外联以及后勤等,此刻正一脸关心地戳了程安安的胳膊,抱怨道:“我说老张也太不近人情了,哪有破产项目让小姑娘上的?”

    这种破产项目上男律师居多,环境艰苦、战线长,沾上了就别想轻易脱身。

    程安安悠悠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朝宋小棉笑了笑。她眉眼细长,眼角微挑,笑起来弯如一轮初月。

    宋小棉就曾经好多次说她这眉眼太招桃花。此刻,她这一叹气,看得宋小棉的心瞬间软得如同一团被揉皱的云,安慰道:“也有好处,不用待在所里看老张的脸色了呀,到了京城,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管,多好。”

    “可是外婆一个人在家,我总是有点不放心。”她和外婆相依为命,外婆年纪大了,这几年身体总归不如以前。

    “没事,我会经常去陪外婆吃饭的,监督她按时吃药,有什么情况随时向你汇报。”

    程安安再不放心还是去了,周一飞的京城,落地机场后打了车直奔项目现场,等出租车终于停下,已经快到了隔壁省的地界。

    她扶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公司门口的树荫下,盯着生了锈的硕大logo,忍耐着夏日一圈又一圈的热浪。

    来接她的人叫李阁亮,看上去三十出头,项目现场的负责人,抱歉地看着面前身姿纤细的清秀女生,开口道:“不好意思,等急了吧,刚才在开会,一直没办法脱身。”

    程安安摇头表示没事,随后跟着李阁亮简单地逛了现场,和在场的同事互相介绍了下,拿出电脑就开始闷头干活。

    一直到五点半,李阁亮他们准备回酒店,程安安还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改合同。

    她抬头,未开口就先带了微笑,“李律师,要不你们先回吧,我这儿有件急事,反正我也知道酒店的位置,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李阁亮有点不放心,毕竟这里是郊区,但见程安安坚持,便也只能叮嘱她到了酒店后告诉他一声。

    程安安比了个“ok”的手势,等她终于将邮件发了出去,再抬头时,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不害怕是假的,刑法课本上那些生动形象的罪名一个个地全都跳了出来,她紧抓着书包带,四周瞅了眼,还真是荒无人烟,甚至连路灯都应景地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伴随着时不时发出的咯滋咯滋的电流声,平添了几分诡异。

    她边走边四处张望,心里慌乱,一直碎碎念着正道的光照在大地上,脚下却是越走越快。

    眼看着酒店就在不远处,残破的连锁招牌发出微光,程安安轻轻叹了口气,稍微安心了些。

    不远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清晰,夜里显得尤为聒噪。

    这条路本来就狭窄,程安安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刚拐过弯,就迎上了前方亮得刺目的闪光灯,于是本能地伸手遮了遮眼。

    开车的人估计也没料到会遇到行人,已经及时减了速,车头处的后视镜却仍是几乎擦着她的身子。

    程安安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包带,心中一惊,随后整个人就被带倒,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车里的人反应极快地踩了刹车,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而刺耳的声响。

    程安安只觉得浑身瘫软,胸口剧烈起伏,后背立马沁了一层黏腻腻的汗。

    恍惚间,她听到另一侧主驾驶似是有人下了车,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然后,便有人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了下来。

    一身黑衣,带着一顶黑色棒球帽,那帽檐压得极低,投下的阴影遮了眉眼,唯能看清一张薄削而微抿的唇。

    程安安呆愣愣地躺在地上,魂魄仍如飘在半空中。

    那人似是看她一时没动静,伸手划过她的眼前,有东西不知反射了哪里来的光,晃了程安安的眼。

    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眼前的手,触感微凉,有坚硬的金属铬着她的掌心。

    程安安这才回过神,握着眼前人的手,想借力站起来,胳膊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别动。”

    那人嗓音带着不正常的暗哑,随即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低声道:“这儿都是碎玻璃。”

    程安安反应了片刻,这才侧了头,真的是一地的玻璃碎片,而她左胳膊上的红色血迹触目惊心。

    “拉你起来?”

    不等程安安回应,那人便将手从程安安手中抽出,转而握了她的肩,生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她的半个身子几乎都倚靠在他怀里,酒味、香水味、烟草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更加头晕目眩。

    程安安皱眉,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试着活动了下左脚腕,随即“哎”了一声,疼得额头冒了汗。

    “送你去医院吧。” 那人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程安安抬头。

    他身后有盏残破的路灯,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他就站在那光晕的边缘处,眉眼倦怠而清冷,不动神色地瞅着她,却又似乎并未将她瞧入眼里。

    那个瞬间,像被拉成了王家卫电影中的慢镜头。很多年后回忆起来,程安安仍能清晰地记得,那晚漆黑朦胧的夜、路灯下扑腾的小飞虫以及光晕中上下漂浮的灰尘。

    程安安回过神来,硬是扶着车身,单脚跳着绕过车头,瞅了眼车牌号,却是5个0,便略有些惊讶且不动神色地再次打量了下车门处的男人。

    那人看着她的动作,似是笑了声,在这诡异的夜色里,听得并不真切。

    程安安默默坐在副驾驶,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扯身后的安全带,随即疼地龇牙咧嘴。

    那人看了她一眼,伸长了手臂从车后座扒拉出一个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又将盒子随意扔回了后座。

    “胳膊。”

    程安安瞪眼瞅他,一脸茫然,随即便觉得手腕处微凉。

    那人握了她的手腕,将手中的白衬衫垫在她的胳膊下,鲜红色瞬间顺着布料的纹理晕染开来,像一朵雪中盛开的红梅。

    程安安看着他拿起衬衫的两个袖子,在她的上臂三分之一处打了个结。她瞅了眼衬衫衣领处露出的logo,默默吸了口凉气。

    “血迹……不太好洗。”程安安善意提醒。

    “没事,反正也不是我的。”

    程安安一时不知说啥,呆坐了一会儿,便折腾着右手给宋小棉发短信,只说自己在打车,会隔十五分钟给她报个平安,顺便把车牌号发给了她,便闭了眼。

    车内饰似乎是崭新的,散发出皮子特有的膻味,让她有些反胃恶心,便悄悄将车窗按下了一条缝,夏日的风带着燥热吹在她脸上,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江丞本来已是倦到了极点,压根没有心思在意身边人的动作,只是他习惯性地看了几次时间后,刚好发现身边女生的手机每隔十五分钟就亮一下,嘴角勾了勾,小丫头防备心还挺重。

    这期间他打了个电话,开得免提,开口就问电话那头的人是不是值夜班,帮忙处理个擦伤之类。

    程安安瞅了眼自己的胳膊和腿,心里有丝不满,敢情你管这叫擦伤?

    电话那头似是冷哼了一声,带了不满:“你是不是每次都算准了我值夜班,专门来给我找事?”

    车开了半小时才到医院,程安安一向自立自强惯了,自己开了车门,单脚跳下去。

    一抬头就看到罪魁祸首好整以暇地站在车头处,手插裤兜,瞅着她,善心大发地问了一句,“要帮忙吗?”

    那天应该是阴历的月初,天上只一轮月牙,他身高腿长,月色下一副片叶尘土不沾的清贵公子模样。

    程安安不自觉地低头瞅了眼自己,一身狼狈,偏又穿了一身白,灰尘扑扑,短袖上还沾了星星点的血迹,整个人如同刚从荒山野岭逃生出来。

    她心里有股说不出名堂的郁闷,赌气般僵硬地回了句“不用”,然后又“砰”地一声摔了车门,倔强地向前跳了两跳。

    恍若蟾宫玉桂树下的玉兔。

    不远处的男人忽然间就低了下头,再抬起时,又是一副浑不吝的面无表情模样。

    可是程安安偏偏就是确信,她在他低头的刹那,看到了他嘴角弯起的弧度。

    程安安如百爪挠心,偏要强地一路蹦跶到了医院门口的台阶下,旁边倒是也有平坡,只是坡度也略高。

    她咬了唇,心里默默评估着以她的身手到底该往哪一边蹦跶,才不至于太狼狈。

    忽然间,只觉得腰间一紧,身体便腾了空,程安安一声惊呼就溢出了喉咙。

    她紧紧抓着那人肩膀处的衣服,目光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处,一动都不敢动,腰间和腿弯处的胳膊坚硬又柔软,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带着那人身上的温度。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赤裸裸,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

    她听到他低声说了句“看着不胖,倒是挺重”。

    程安安一瞬间尴尬而羞恼,顺便表示不满地略挣扎了两下。

    那人紧了紧手臂,威胁道:“别乱动。”呼出的温热气息就喷在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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