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雪感觉那无机质般毫无生气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握住修长冷白的手指,正要借力跳下来,却听到了对方的灵魂质问。

    “没有,我不谈恋爱的呀。”

    她的动作顿住了,立刻反驳回去,孩子气的语气,声线却透着一种糜丽的醉意。

    “心态的话,更喜欢你可不可以?”

    蝎胸口轻颤,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攥紧了她的手腕,感知心跳与脉搏。

    女孩子双眼水汪汪的,洇着一笔秾艳的桃花色,手指也传来细腻触感,蝎险些被她动摇了,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没办法表现得风轻云淡举重若轻。

    “你要什么,我没给过你?为什么去……”

    话音未落,他反而恨恨咬了咬舌尖,真是让这个小没良心的给气蒙了,自己居然连这种极具暗示意味的话都说出口了。

    艺术家向来孤傲,从未示爱,也从不示爱,他慢慢咽下脱口而出的追问。

    他愈发厌恶被感情蒙蔽、摆弄的自己,深陷泥潭,理智不再,这对习惯于掌控一切的顶级傀儡师而言简直噩梦。

    他却没想过自己是能离开的。

    女孩子沉默片刻。

    她低下那张天真的面孔,像是命运在这一刻落下了印章。

    “旦那,我以为你知道的啊。”

    语气轻轻散散的,蒲公英一样在灿金色的田野里飘散着,谁都预测不了她会落在何方。

    “我想要的那么多,怎么可能只喜欢一个人呢?”

    赤砂之蝎瞬间僵硬,原本灵活圆转的关节似乎爬上暗红的锈,再难驱动分毫。

    即便在此刻,她的脉搏仍然是平稳的,可他的心核里却因她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抬起了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剔透而清沉,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的确确是美的,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毋庸置疑,无论是以世人的审美观,还是以他自己的独特美学。

    无与伦比的美丽,致命的,让人沉沦的。

    这朵盛开在黑暗里的玫瑰,美丽的另一面是荆棘丛生,谁也没能独占这份赏心悦目,越是紧握就越被尖刺割得鲜血淋漓。

    他的缪斯女神多情又任性,漫不经心地放纵欲望,所谓爱恋更像是一份份随手给予的感情礼物。

    是啊,他应该知道的,鲜血浇灌的玫瑰,怎么可能纯白?

    所谓乖巧娇柔仅仅浮于表面,只为让人将她捧在心尖,她性格里的黑暗面在他面前从未有过丝毫收敛,贪玩、残忍、冷血、追逐胜利。

    生长在影级叛忍们组成的雇佣兵组织,常年和魑魅魍魉混在一起,她对普世的道德秩序一清二楚,却不屑一顾。

    既然在她清杀戮悬赏、做人体实验、接战争任务、挑诸国争端,主导一场场掠夺、收割、欺诈的血腥游戏……

    随意玩弄人命或是人心时,他从不曾纠正,同伴中也无人说她有错,更多的是认可、称赞、夸奖,任何恶劣的行为都会得到正向反馈。

    那么如今在感情上,她不专情不忠贞,对欲望毫不遮掩,贪婪而不知收敛,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人们钟爱生动的事物,并不向往死气沉沉、毫无变化,这是天性。

    永恒是他自己的艺术追求,不是她的。

    她没什么不对。

    赤发美少年伸手做出了抱的姿势。

    “抱你,下来吧。”

    雪彻底被美色蛊惑,顺着手腕传来的力道,扑进他怀里,那气息深入骨血般熟悉,是一种淡泊却悠远的香气,像是琥珀和冷杉调和后的木质清香。

    她目光灼灼抬头看,少年的脸庞宛如最精美的瓷器,色泽温润,清冷玲珑,在日光映衬下格外虚幻美丽,即使欠缺温度,也美得惊艳夺目,犹如一件无暇的艺术品。

    这就是一件无暇的艺术品。

    抱着她的不是有血肉、肌理、骨骼的活人身体,而是一具用仿生硅胶、轻质硬木、复合陶瓷、耐腐蚀金属等材料拼合组成的傀儡人偶。

    人偶的每一寸皮骨她都亲手打磨、修理、拼装过,她清楚地知道哪一处机括会弹出刀刃,哪一个关节可以脱落、哪一块骨骼藏着致命的毒……

    这是一件极具美感的杀戮武器,也是一件艳惊四座的艺术作品,蝎的美并不仅仅在于那张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精致面孔。

    此刻人间兵器收敛锋芒。

    雪本就因醉酒而体温攀升,感受到如玉如瓷般冰冷的身躯将她包裹,丝丝缕缕的清凉隔着衣服渡过来,她本能地去索取更多。

    因着常年修习体术,女孩子的肢体看似纤细脆弱,实则柔韧而有力,蛇一般越缠越紧,肆意汲取着凉意,进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蝎尽可能压抑着情绪,摁住她向衣襟里探入的手,语气不自觉放轻,透着些无奈。

    “不要闹了。”

    “我热……”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喃呢又像是抱怨,蝎心底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下意识放松了动作。

    怀里的女孩子没了束缚更加闹腾,他重心一时不稳,整个人往后趔趄。

    腹腔的钢索刚要伸展撑住地面,尖端就被女孩子一把抓住,于是坚硬锋利的钢铁也软在她手心。

    蝎只来得及避开碎瓷片,就被她带着跌进地毯的奶油色长绒毛里。

    那双沉冷如千年血珀的眸中,是死寂的荒芜沙漠,此时清晰倒映着女孩子的面容,其余的景物都被虚化,冰冷的无机质中仿佛注入了生机,渐渐有了人气。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细小的灰尘颗粒在阳光中浮动。

    美人蛇将这具绝美人偶紧紧盘踞。

    “如果我说是——”

    蝎叹了口气,放弃抵抗躺在她下方,额头散着几缕红发,瞳孔暗沉沉的。

    被这声音里压抑、涩滞、浓烈的情绪惊到,雪茫然抬头,眼前是一片洁净的霜野。

    她的手还放在对方的胸膛上,距离左胸刻着刺青的再生核只有一指之遥,火云袍的扣子被她扯断几颗,露出线条修长的脖颈,和瓷白优美的锁骨。

    再往上,就是一张似笑非笑的漂亮面孔,精致的、不容亵渎的艺术品。

    可艺术品走下神坛,沾染了红尘欲气,又披挂着一层亮灿灿的白色日光。

    宛如一尊被亵渎之后的、精致苍白的神明雕像。

    她愣了一下,渐渐清醒一些,冒犯的动作中止了。

    ‘如果我说是’——是什么?

    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回答之前那个问题——

    ‘蝎,是喜欢我吗?那个……男女之情的那种爱慕?’

    “……那你拿我当什么?”

    蝎抿着唇,手指落到女孩肩头,把她滑落的睡裙重新拉到脖颈,隔着一层丝绸,能清晰感受到温热细腻的肌肤,于是没有温度的指尖也染上了一点热意。

    雪被难住了,第一次没办法给出准确的、清晰的、完整的定义。

    如果她还清醒着,定能讲些甜言蜜语,痴缠撒娇哄得人不与她计较,可她此时醉得迷迷糊糊,又被美色晃了眼,于是迷茫一会后,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不知道。”

    手指从对方凌乱褶皱的衣襟里伸出来,她困惑地皱了眉,纯白长发如瀑垂落,蛇尾一般盘满了蝎的腰身,绕进腹部空腔的钢索,而松散睡裙被重新整理过,半遮半掩反而透出一层绮丽的旖旎。

    思索良久,女孩子低头蹭了蹭他的脸,满是眷恋的样子。

    “老师、哥哥、还是……爱人,我都可以啊。”

    她不需要男朋友,更不需要丈夫,她不愿意被这些世俗的男女关系所束缚,但爱人应当是自由的。

    那么,试着有个爱人,或许也不错。

    她对蝎的感情实在太过复杂,无法一言蔽之,他既倾囊相授教导她,也事无巨细照料她,他似乎还爱慕她。

    这样深刻的、旷日持久的羁绊也尤为纯粹,从无隐瞒,从无对立,从无背叛。

    亲情、友情、爱情混在一处的缘分,比单纯的爱恋更难说得分明,但无论如何蝎都在她心里占据了柔软又重要的一席之地。

    她可以把他当成老师尊敬,也可以当成兄长亲近,还可以当成爱人恋慕。

    只要他仍然爱她,只看他想要什么。

    “但是,蝎,你要想清楚。”

    最后五个字,雪加重了语调。

    是的,你要想清楚。

    想清楚再说爱我。

    你想要我的恋慕,我可以给你,毕竟我本来就喜欢你,但我要的更多。

    和对待亲人朋友的宽容放任不同,若是爱人,那么我要绝对的偏爱,一切以我为中心,一直注视着我,而我却不会付出相等的爱意。

    小姑娘在他身边七年,蝎熟悉她每一个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等传达出的意思,她撒娇的时候、哄人的时候、装可怜的时候,都不是现在这样。

    她在很认真地吐露心声,把选择权交给他,又做出最后的警告。

    蝎于是明了。

    他的姑娘喜欢他有余,爱他却不足,可他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他捧起女孩子的脸颊,琥珀般的眼瞳微微放大,折射出瑰丽流光,郑重又小心翼翼地问。

    “爱人,也可以吗?”

    “当然啦,只要你是爱着我的。”

    雪勾起唇,弯了眉眼,小女孩般的稚嫩神情,却偏偏透露出一丝慵懒的风情。

    “那么,你会永远爱我吗?”

    永远,这个词对赤砂之蝎而言意义重大。

    那不是可以随口应允的情话,而是艺术家执着甚于生命的追求。

    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可真贪心啊。

    可她本就如骄阳般热烈骄傲,始终是被给予、被宠爱、被纵容的一方,理所应当占据上风,在感情的王国里加冕为王。

    蝎紧紧捏住她的手,仍旧被压着,声音喑哑,像是一头抹香鲸,随着海浪在岸边搁浅,无力抵抗他的命运。

    “你能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雪再度陷入思考,而后果断摇头。

    在她心里,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她就爱这世上热闹,就爱身边人捧着她,护着她,爱着她。

    她喜欢一个人,愿意认真对待他,可能还会隐藏部分阴暗想法,但她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否定。

    也许她真的爱上一个人以后,会甘愿收心,为他放弃其他选择,但现在她对谁的感情都没有深到那个地步。

    “可以最喜欢你。”

    她扒着蝎的手,在自己颊边交握,活泼的气息显得人畜无害,纯真得让人怦然心动,话里流露出的意味却正相反。

    “旦那既然钟情我,就不要总想着驯化我呀!与其做这种无用功夫,不如多爱我一点。”

    ——那我也许就更喜欢你一些啦!

    蝎勾了勾唇,对她的选择再不意外。

    坏女孩只顾着自己高兴,跳脱在秩序之外,怎么会被哪个人绑住呢?

    蝎紧紧扣住她的腰肢,扎进了云雾般的白发里,在微弱的香气中反复沉溺。

    是甜的。

    闻深了还有点醉人的酒味,像是少女不胜酒力,又混合着花朝露浓的潮湿感。

    好想……

    好想把她锁起来,关在暗不见天、只有他能抵达的地方,长发靡靡、泪光颤颤、在破碎的喘息声中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唯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只属于他一个人吧?

    可一想到她会对他投来憎恨厌恶的目光,心口就像被刀刃刺入,毫不留情地搅了又搅。

    终究还是舍不得那轮皎白明月掉下来,她应该就高高地挂在天上,不蒙一丝阴霾,漫天星辰触手可得。

    若是有朝一日月亮坠到海底,那风一吹海浪就动了,月就斑驳了,他不希望她斑驳。

    他把女孩深深拢进怀里,语气几乎是叹息的。

    “我永远爱你。”

    他这样说着,暗红双瞳却闪过一丝杀意。

    而除了你以外的,都不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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